(八)休息一小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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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西红柿咬了两口,好甜啊,水真大,她从袋子里取了一个给了陆川,陆川接过来和白丽丽一起吃了起来。蒙古包里就他们两个人,包外人有声,包里听心跳,除了两个人吸溜、吸溜的咀嚼声,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陆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够渴的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地吃着。白丽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细细品着手里的西红柿,心里感觉舒服。边吃边偷眼看着陆川,打量着陆川,看着他不时探着头以防汤水沾到身上,两腿分开,有点像民工在工地上吃饭的样子。一下午的草原骑行,他的脸上全是油、汗、还有沙子,泛着淡淡的油光。由于常戴墨镜儿,在眼框和太阳穴下,有一道白色的印子,反而更衬托出他脸上的黑色。下巴上的胡子茬说明他有些时日没有打理过自己了。显然陆川常用剃须刀刮胡子,而不是用刀片,因为用刀片刮过的脸很光滑,胡子茬会很齐整,但陆川的脸上的胡子却是长短不齐的。他的手指因为抽烟被熏黄了。他身后的背包向下坠着,他一整天都背在身上,从没见摘下过。背包带的一边已经有些开线了,一看就是用了很长时间。他的胳膊很粗壮,肩膀上的肌肉鼓鼓的,很结实,肘部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在地上杵破后留下的。他的左手腕子上戴着一串佛珠,沾满了汗水,油乎乎的,显得有些脏。看看他脚上鞋,全是土,牛仔裤的裤脚上已经磨出了毛边,膝盖位置有鼓包,大腿位置已经磨白了,还有微微的毛边儿。他的裤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兜,每个兜里都好像装着东西,沉甸甸的。和早晨那个神采奕奕的人相比,一天下来,此时此刻坐在面前的陆川,脸上已经挂满了疲了,但他的眼神中还充满着斗志。

这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导游,但却是第一次见到的很有责任感,很有思想的导游,以前合作过的导游留给她的印象,更多的是冷漠,隔阂,心里想着钱,嘴里说着钱,也有些男导游为了能把她哄上床而大献殷勤,还有的满嘴跑火车,嘴皮了像抹了油一样,让她讨厌,要不就是短暂合作,又快速分开,难以留下什么印象。但陆川好像眼他们都不一样,通过一天下来的观察,陆川似乎除了带团和讲解,很少说话,好像他总在思考着什么,心里装着很多事情,却看不透那些是什么。要不是自己主动跟他说话,就很少能听到他的想法。但是,做起事来,陆川却认真,一步一步都安排得很得体,很顺,很多细节又反映了陆川的细心,甚至都比自己细心,从他对客人和对自己的照顾,从他对大壮的疼爱又觉得陆川是个有爱心,会体贴男人。他很坦诚,带起团来相当认真负责,说起话了声音好听但更有趣味,尽管面对像红姐那样的女人时也会油腔滑调,但自己知道那是一种职业习惯,也许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性。最让自己有所感动的,就是陆川在车上、在敖包山上的话,给了自己很强的震憾,让自己感觉到在陆川思想深入似乎隐藏着一股冲满激情的暗流,而这股暗流的力量又很强大。听过关于段姐的故事后,她对陆川的人品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以为陆川这样的帅小伙,必定少不了风花雪月的运事,少不了男女****的兴趣,但是,她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捕捉到什么可以证明这一切的信息。在陆川周围,更多见到的是和他要好的男性,没有女人,当然,除了自己和那位红姐。身为一个女性,和陆川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相处,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他的体贴和细心让自己想要靠近,但他有时的沉默和孤寂给她一种隐隐的斥力。他的眼神很有魅力,仿佛被他看一眼,就有一种内心被穿透的感觉……

在白丽丽打量着陆川,心里不断地分析着陆川的时候,在陆川的衣服上看到了一小片血迹,那血还没有全干,一看就是见沾上去的,她下意识地抓起了陆川的衣角问到:“陆川,你这儿怎么有血呢,你受伤了么?”

陆川正吃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白丽丽对他的窥视,被她这么一抓,身上顿时一阵不自在。他也低头看到了左肋下侧那片血迹。陆川忙从白丽丽手上揪出了衣角:“嗨,别紧张,这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

“那你这么一大片血哪来的?你看,还没干呢!”白丽丽重又抓起衣服一边摸一边问。

“不是不是,你别急,这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沾上的!”

“你上哪去了,沾这么一大片血,肯定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啊!”

“没事,跟咱们团没关系,你别大惊小怪的,别让客人听着以为怎么着了的!”陆川一边说,一边往包外看着。

“你快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白丽丽不甘心,还是不停地追问着。陆川见瞒不过去了,只好把刚才帮着救助受伤客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丽丽。

白丽丽知道这血是那个客人的,方才放了心。她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而感觉到有些羞涩,那一瞬间,她关切的并不是一个工作的合作伙伴,而是一个男人,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看到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迹,她只想到是他受了伤,而没有再多想。这会儿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很难理解,同时觉查到一丝淡淡的幸福。

“陆川,那客人伤得厉害不,会不会死?”

“死是不会死的,但看样子头和胸椎肯定受了重伤,脚踝骨折挺严重。怕是会有次生伤,唉,也怪他自己,不会骑还要让马跑。那个导游我也认识,刚干了不到两年,这事一出,肯定要被停团了,至少这事处理完之前他是带不了团了!”

“唉,是啊,咱们干导游的,最怕的就是团里客人出事,这一出还是大事。一个小小的导游,哪能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呢?我们社大前年有一个导游带客人去黄果树玩儿,一个没看住,漏了一对小年青的,结果这两个人五米多高的石台上摔了下来,一个肋骨折了,另一个头撞到石头上,当时就死了。”

“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肯定是旅行社负主要责任,好在有保险,就这也赔了一大笔钱,那个导游因为工作失职,最后被死者家属连同旅行社一起告到法院了,听说是被关了一段时间,导游证被吊销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白丽丽说起这段往事,不免心中有了一些惋惜之情。她低着头,手里还摆弄着陆川那带血的衣服,眼望着地面。

陆川听着,也有了一些同情,是啊,导游这个职业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风光,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遇到意外,任何的意外只要构成事故,对导游都是一种不小的打击。为了避免任何可以遇见的风险出现,导游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客人的动向,不停地对他们进行警示告诫,只要是带团期间,心里那根弦永远是绷得紧紧的,有时即便被客人说成唠叨的老太婆,也还是要说。就算再三叮嘱,也会出事,那时客人才不管你之间说了些什么,一股恼地都会把责任推到导游身上。

“你以前带团出过事没?”陆川回头看着白丽丽,看着还抓在她手里的衣角,此时心中到不想让她松开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嗯,出过,但责任不大,最严重的一次是一位客在在旅游车上起身时,正好车开过一个坑,她还没坐稳就被颠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后坐上,结果尾椎滑脱,当时就站不起来了”

“这挺严重的,不过跟你关系不大吧?”陆川关切地问着。

“虽然跟我关系不大,但毕竟是我带的团,当时整个行程都取消了,客人被送到医院时连头也抬不起来,我忙了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后来社时派人接递了我。”

“那你受影响没?”

“被扣了当月的工资,司机赔了钱被辞退了。好在客人没有追究责任,半年之后康复了。”

“那还好,这一行,真不好干,随时都可能出麻烦,要是社里能通情达理还好说,就怕出了事把导游往出一推,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陆川感慨着说。

“陆川,你喜欢干导游么?”白丽丽突然抬头问起陆川。

陆川不解地看着白丽丽回应道:“干,为什么不干,我当初学的就是导游,这是我的专业,我喜欢带团,喜欢跟客人相处,虽然进这个圈子以后才知道有很多事情并不像书里讲得那样好,导游也不像老师教得那样好干,但是我还是喜欢干,累是累,苦是苦,可过得很充实。比起那些四平八稳的生活,导游更丰富多彩,充满着挑战和未知。有的人干导游纯属是为了赚钱,我不否认这一行要想赚钱,快速的赚钱很容易,但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我承认我也需要钱,而且很需要钱,但我不会昧着良心赚钱,靠自己真实的劳动和付出赚回来的钱花着心里踏实。”陆川有些激动,似乎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他双手紧握,较着劲儿。

“那你不赚钱,哪来的收入,咱们这一行全靠上团赚点,本来收入就不稳定,能赚一笔是一笔,你太讲原则换来的是什么呢?你看看身边的人赚了钱,你心里能平衡么?”白丽丽很不理解陆川的想法,她试图对陆川做进一步的探究。

陆川听到这一问话,一时沉默了下来,好像之前的那股斗志有所消减。一时间白丽丽觉得自己这么问是不是太直白了,也许引起了陆川的反感,当她正要准备收回自己的话时,陆川开口了:“要说不平衡,那肯定是有的。凭什么我流血流汗,忙前跑后的干,还比不上那些油嘴滑舌,搞哄搞骗的人赚得多。我说真话,办实事不骗人,不诈人,一心一意地带好团,做好讲解,反而让那些不会讲,不负责的人背后说三道四的。导游的天职是提供服务,做好讲解,让客人舒心、顺心,不光是看了景,还要收获情。可是有很多导游根本不想这些份内的事,天天想着上哪儿能扎点儿,上哪儿能拿上回扣。有钱的团就拼命忽悠,没钱的团就冷嘲热讽,赚了钱叫爹叫妈都可以,赚不上钱就骂祖宗,这还叫导游么?这跟生叼明抢有什么区别。我做全陪时见过不少导游讲解得一榻糊涂,听得我都想让他闭嘴,可是一提到购物,一提到自费项目,那精神头比喝了药还猛,一个团在景点只给安排半个小时,在购物点儿却能放到一个半甚至两个小时。别说是客人,就边我做全陪的也看不下去,结果客人跟我反应不满,我只能当个和稀泥的,没办法,大环境就是这样,我又能改变什么。翻回头,我有时缩短购物时间,放长景点讲解和自由活动时间,反而让跟团司机不高兴,说我不给他赚钱的机会,其他导游听到了也笑我傻笑我笨。有的导游一回到市里,为了多赚点小费,大晚上的还偷领着客人出去找女人,我是最看不得这种事了,这跟拉皮条的有什么区别?还有的女人白天当导游,晚上当小姐,一天赚两份工的钱,那能赚不上钱么。虽然看着他们每天穿金戴银的很风光,可是想想那钱是怎么赚来的就觉得心里恶心。不能说能赚钱的人都不光彩,毕竟也有靠真本事赚大钱的,有的一个团带下来还能谈成一笔买卖,促成一笔交易,那就是真本事。只是我不会这样的本事,也学不来,我只会安安份份的做好服务,但让我当鸡当鸭的事那是打死我也不会干的。”陆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几次从兜里掏出烟想点上,都怕在包里熏着白丽丽而停手。

白丽丽听着陆川的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陆川,心想: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赚钱这事有这么大的怨气,我不过是简单一问而已,以前跟别的导游聊起这事时,大多都很乐意谈他们的“生意经”,虽然陆川提到的事情,她也知道,也听说过,也见过,可是大家都把这种事看得很平常,怎么就陆川这么另类,这么清高?当今社会,谁还管你钱是怎么赚的,能赚上钱就是本事,所谓笑贫不笑娼,走在大街上,你有钱就能吃好的穿好的,有钱就能开好车住好房,有钱就能高人一等,有钱就能有特权,就算是当街拿着大笔钞票砸人也不怕什么。没钱就只能生存,有钱才能生活,虽然很多有钱人的嘴脸行径自己见多了却看不惯,但至少这就是社会生存的现状,是现实,不承认但必须接受。如今谁不是为了赚钱而活着。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赚更多的钱么,不然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

想到这儿,白丽丽禁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唉陆川,那你上团不赚钱,靠什么养活自己啊?就那一点出团补助,连个电话费都不够用,有时还得倒贴,你不赚钱怎么行?”

陆川抽出一根烟在手里不停地摆弄着,他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无奈:“赚!怎么不赚!就是少赚点,该赚的赚,能赚的赚,不该赚的,不能赚的绝对不赚。最初我以为干导游很高尚,后来才知道这一行里生存何等艰难,导游其实就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一群可怜的人,除了自己的知识,其它的一无所有。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就算心地再善良的人也迫不得已地要转变成一只到处找食儿吃的恶狼。除了赚到手里的钱是真实的,其它的都是浮云。客人送走一拔又来一拔,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成了陌生人,酒桌上称兄道弟,等酒醒了还是虚情假意。开始还有理想,还有憧景,到了后来就只知道赚钱。不能怪这些人没了理想没了追求,要怪只能怪这个职业所依存的环境,生存的压力大于一切,为了生存,人们只能先选择竞争然后才能合作。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证明自己的清高,我也是个凡人,我也得生存,毕业这么多年,我不能当啃老族,也当不了,我家里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有钱,家里还供着一个上初中的妹妹,我赚的钱除了留下必要的开支,其他的都交给爹妈了。就这还不够,我只能更多的跑团,更多的拉活,一年就这么几个月能赚钱,一入秋就没团可带,做全陪又赚不了多少钱。冬天一闲下来就得出去找别的活干。我也想有钱,可是我爹妈打小就没教会我偷奸耍滑,他们教我的就是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就算赚得钱少,也不能走歪门邪道。所以我可能错过了很多赚钱的机会,少赚了很多钱,但我心里是干净的。要说起来,最对不起我就是我的老爹老妈了,生养儿子二十多年,没能从儿子这里享一点轻福,到现在还要不停地工作支撑这个家。我因为带团一直不能回去,家里好多事都是他们老两口独自担着。我对他们有愧疚啊!”

陆川的话很悲凉,这让白丽丽不知所措,想不到外表光鲜的陆川,内心里却有这沉重的心事,她深深地被陆川的精神世界所打动。在她看来,陆川不仅是有责任感有爱心的男人,他更是孝德为先的好儿子。他能够在心里为家庭为父母承担起这份责任就已是很难得的品格了,还能在这样一个唯钱至上的社会里保留这份纯真的理想就更为难得了。她坐到了陆川身边,把他手里的烟接了过来,送到陆川面前:“抽吧,我知道你早就想抽了,没事,我不怕烟味儿!”

陆川迟疑着没有马上接过来,尽管多年带团早就把陆川磨炼成一个烟鬼,走到哪都烟不离身,但他抽烟很少在有女性、儿童的场合下抽,刚才他走神的时侯居然忘了白丽丽其实也抽烟,只是很少抽,怕她不习惯烟味,更是出于一种对女性的尊重,所以一直没点上。这会白丽丽如此体贴、温柔地把烟送上,却让他内心中收获到一种温馨的呵护,那是一种理解,一种认可,一种接纳的喜悦,这种温暖仿佛一下浸润了那颗长久以来冷漠所心,一股暖意在胸中默然而生。

接过了烟,陆川正要找打火机,白丽丽已经从自己的包里取出火机打着了送到陆川的嘴边。陆川看了看她,把嘴凑了上去,吸着了烟。白丽丽的脸洁白了温润,她的睫毛细长而均匀,在夕阳和火光的映衬下,格外的温婉动人,她的眼神柔和而充满女性的魅力。陆川真希望这根烟就这样点下去,火机和烟嘴永远不要分开。

“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一会还要带着他们去看表演呢,你就在我这儿抽抽烟,喝喝水,好好休息休息。等晚上有时间了咱们俩再好好聊!”白丽丽看着陆川这样激动,不想再火上浇油了,她用她女人独有的温柔,慢慢将陆川几欲燎原的火气一点点地平熄下来。

“不好意思,刚才我有些激动了,抱歉,抱歉!”

“没关系,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受一些,我也理解你的感受,你先哪也别去了,你这样激动我怕会影响到客人。一会咱们一起走好么?”白丽丽用手轻轻拍了拍陆川的后背。

陆川朝白丽丽点了点头,欠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将头转向门口。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在包门前,看着外面游走的身影,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遐想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坐着,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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