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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以东,靠近郊区的某片别墅群里,太阳刚下山,物业人员背着杀虫药水,逐个绿化带喷洒过去。前些天有好几位户主反映花园里的蝉鸣声太响,打扰他们休息,毕竟收了高昂的物业费,物业部迅速采取行动,争取在一天之内还所有业主一个静谧舒适的生活环境。

何叙在自家健身房里锻炼了一个多小时,冲了个澡便回房休息。半躺在床上看书,他忽然觉得,耳边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了,知了的叫声没有了。

何叙的适应力很强,况且环境更加幽静,有何不好。

读了一会书,他渐渐发现,少了那不起眼的小小喧嚣,夏夜竟显得残缺起来。

残缺。

有些习惯已经养成,当这些“习惯”忽然抽身离去,他的生活也被迫变得残缺。

适应力再强也没用,心口缺了一块,用水泥能补吗?

下午的时候,他特地把手机锁进了抽屉里,告诫自己:

里面什么也没有,别看了。

一秒后,这句话改成:三个小时内肯定没有,晚上再看好了。

夜幕早已降临,何叙拉开抽屉,开机,解锁。

有人和他说话,不过那个人是地球人,不是外星人。

整整二十天了,除了放假那天她发来的简单告别,对话框里什么也没有,通讯记录一片空白。

当然,放假那天他没回。

书也看不进去,干脆扔到一边。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呆,何叙点开软件商店,找到微博,下载。

随便注册一个账号,便有几十个推荐关注,他点了确定,主界面跳出什么娱乐新闻、养生资讯、情感话题......

无聊透顶。

手指往下滑,一条鸡汤微博落入眼帘。

“一个女生如果不找你,一定是在等你找她;一个男生如果不找你,那就是他真的不想找你。没有女生不喜欢被动,没有男生不愿意主动,妹子们,擦亮眼睛吧,世上没有冷漠的男人,只有愚蠢的你。”

什么鬼???

何叙暗暗思考了一下,这些话虽然脑残至极,似乎......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也许他再主动一点,他们之间就会有所改观了。

对于男生来说,主动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至少何叙心里刚下决心,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翌日,大暑。

何少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出门前特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梳了梳,觉得有些奇怪,又故意揉乱。站在衣柜前,何少爷头一次因为选衣服陷入沉思。

蓝的,黑的,白的,那个比较显帅?

无解。

于是闭着眼胡乱抽了一件出来,套上一看......还不就那个样吗?

开车前往茵茵家小区的路上,他默默地复习了一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必须自然而不做作,还得表现出一定的真诚。

走进公寓的楼道口,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像条咸鱼一样瘫着。

百分之二十的可能,像条鲜鱼一样活蹦乱跳。

百分之零的可能......不在家里?

按了半天门铃,无人回应。

农村信号不好,何叙发的消息还悬在人造卫星上,不曾发射到目的地。

林茵茵的确瘫在床上,只不过是瘫在林茵家的破木床上。

何叙从没这么耐心过,连着按了两分钟的门铃,又敲了一分钟门,心想她也许正在睡觉,即使打电话也听不到。

“小伙子,来找茵茵啊?”对门大婶又出门买菜了。

“嗯。”

啧啧,大婶暗暗赞叹道,小姑娘好福气,身边的小伙一个比一个帅。

“她昨天出门了,好像跟男朋友去旅游了吧。”

何叙的脸色刷的变了:

“男朋友?”

“是啊,那个男孩子比你稍微矮点,长得很清秀。”

何叙当下猜出所谓“男朋友”是谁,心脏缩紧,却故作平静地反驳道:

“那不是她的男朋友。”

大婶急了,坚持说:

“肯定是啊,两个小年轻在这楼道上,没走两步就搂搂抱抱的,不是情侣还能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面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立马黑了脸,浑身散发出阴森森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愣是把邻居大婶吓了一跳。

他们……竟然已经……

明明出乎意料,仔细想想,却也合情合理。

口腔内层不小心被牙齿咬破,渗出点点腥甜,手掌握紧又松开,胸口绷得厉害。分明是大热天,何叙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折磨着他的神志,摧毁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茵茵家的小区的,也不知道自己车速提得多快,有没有闯红灯。

这是一个何叙从未预料到的结局。

愤怒完是失落,失落完是无可奈何,紧接着又愤怒,死循环。

只有在彻底失去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曾经多用心。

看清自己曾经多用心,多投入,现在就多像个笑话。

如果他还有一点点的疑惑,还有一点点的不死心的话,当他刷到朋友圈里连续出现的、无比相似的两张照片时,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用以欺骗自己。

7月20日,晚上九点,两张角度相同,画面相似的照片相隔十几分钟出现在朋友圈,照片里是漫天的萤火虫,盈盈闪闪,如同深黑夜空中降落的无数星光。

周亦阳:“稻田,芦苇,山风,萤火虫,我们的童年。”

林茵茵:“愿望达成,重新做人。”

*****

7月20日,晚九点。

林茵茵跟着周亦阳,在荷塘村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经过村北山坡附近的张爷爷家,张爷爷今天没有煮田鸡,但他们还是热情地跑过去和爷爷打了声招呼。

六年过去了,除去林茵茵进入林茵身体的一年,“看萤火虫”这个执念在林茵心中存活了五年,时间越久,便越珍惜,越向往。

林茵茵完全不知道村北山坡阴面该怎么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亦阳身后。

还记得将近一年前,她刚进入宁州大学的时候,满脑袋“替林茵念大学”,心心念念的,只想帮林茵完成她最大的愿望。

可是现在呢?

茵茵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林茵。

完成她的愿望,不再是林茵茵生活的重心,她活成了她原本的模样,而这个愿望,渐渐变成了一个“需要完成的事”,一项工作,一个任务,只要完成就好。

跟着身前的少年走到稻田附近,茵茵强迫自己:认真点!

抬起头,眼前美景如斯,她却只想应付应付。

这副身体已经完全属于26世纪的林茵茵。

与周亦阳并肩站在稻田外,山村的夜风无比凉爽,刮过脸颊时非常舒服,带着丝丝的甜意。林茵茵多希望此时此刻,身体里残留的林茵的念想能够起点作用,让她心跳加快,让她呼吸不畅,让她意识到现在有多重要。

只可惜,什么反应也没有。

当高挑清秀的少年带着她冲进稻田,越跑越快,晃动稻叶激起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的时候,深黑夜空中的无数星光再次降落至她眼前,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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