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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给了两个民夫一人一锭金,使他们抬走唐荆州安葬。随后叫上顾柔:“走了。”

顾柔没动,他回头一瞧,她正捏着鼻梁骨,大口吸气,然后咬紧嘴唇。

——这会儿她绷得很紧,不敢乱动,怕情绪一乱,便会流泪。有罪之人没有资格诉说委屈,她不应该哭。

冷山返回来,朝她走了两步,拽着她的胳膊肘往前拖。

顾柔被拖了一个踉跄,鼻梁摁不住了,这会儿,眼泪似小溪般地滑落,她拼命压低面孔,垂着头,不住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将她往屋里拽,一边回头问:“你跟我对不起什么?”

顾柔不知道,她对不起任何,所有的一切。

冷山把她拽进兵舍里头的一间空屋,他进来得急,以为是空屋,刚关上门,就看见茅草堆里两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冒出来,竟然是在这里幽会的田秀才和谭若梅。田秀才吐出嘴里的一根草,呸呸两声,瞧见冷山,登时吓得满脸发白:“冷冷冷冷冷司马。”

他这会儿还没有惩治田瓜皮的功夫,吼了声:“滚蛋。”田秀才赶紧和谭若梅绕着冷山跑向门口,心里头直呼倒霉——两个人只是在这僻静地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就给上峰逮个正着,还可能吃到军法,怎一个惨字了得。两人颓然刚踏出屋一步,便听得冷山在后面道:“每个人去阿至罗处领二十鞭。”田秀才一听,愣了愣,瞬间喜出望外:“多谢冷司马!”被他的法外容情逃过了这一劫,带上谭若梅朝外跑。

冷山再次关上门,顾柔缩在角落,她蹲着,头埋在双膝里,他走到她跟前。

他道:“站起来,看着我。”

顾柔动了动,慢慢抬头看他;不是她不想站起来,而是能够站立于人前的力气,已经在方才彻底用完了。

她道:“对不起。”轻轻地,无力地。

“我发现你很喜欢说对不起,不过,对不起不起任何作用。”

顾柔低下了头,仍是那句:“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表达。

他蹲下来,同她面对面,声音幽沉似水,比方才缓和了几分:“顾柔,你不能怪他们,方才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同他们一样吃惊。他们为唐荆州的死悲痛,这是常情。”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在角落里瑟缩成了一团,卑微至极地拼命点着头。连她自己都责怪自己,又怎会怪别人呢?

他扳开她的手,:“顾柔,你看着我。”

顾柔害怕极了,战友的指责让她感觉到了被抛弃的痛苦,她不想在他的眼睛里也看到那样的指责。

可是他逼着她,厉声:“顾柔,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吗,你都不敢正眼看人了?”

她便伸手捏住了两个泪穴,抬眸看他。

她听话,他的口气便会软和几分,继续道:“你是顾之问的女儿,这没法改变;你不信他谋反,这也没人能阻止你。”声音不温不厉,恬静肃穆。

原来他看出来了,他看出她为父亲的那些挣扎和辩解——也对,他站得离她最近,每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

这令她加倍地无地自容。

“你是顾之问的女儿,你相信他,这无可厚非。你相信一个人,你可以选择相信他到底;相信一个人没有错,只要你肯负起责任——如果你信错了的话。”

顾柔怔怔地听着,到了末尾,忽然从他的话意里面,摸到一丝奇异又微妙的光亮。她松开捏着泪穴的手指,像是寻求依靠般地望向他,用眼神请求他说下去。

冷山点了点头,他微作停顿,很快地,他重新对上她的眼睛:“我们马上会有一个任务,要去药王谷寻找顾之言拿到铁衣的配方,顾柔,你愿意同我们一起吗?”

顾柔再次怔住了。

相信一个人,相信到底;如果信错了,便负起责任。冷山对常玉正是如此,全情关怀,然而也绝不姑息。

她被他的话所震撼,良久地沉默着。

他那双肃穆又深沉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他没法那样将她放在人群里,看着她哀恸又绝望的眼神,而不过去拉她一把。

顾柔反贼之后的这重身份,无疑等于被判死罪;但他相信顾柔如今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与其苟且地活,不若凛然地死,这是一个士兵的尊严,他必须给她。并且,倘若这世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拯救她,他都会去尝试;如果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依靠,他也会站在她背后,给她最后的依靠。

相由心生,人前他挟着层层的冰壳,人后他面对她,脸上却只剩下宁静温和,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力量,肃穆而纯粹,使得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安定下来,她好像又有了站起来的勇气。

看着他的眼睛,顾柔眼里忽然充满了泪水,她急忙冲着他点头,起先是缓满地、重重地;随后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她拼命点头,一个疯狂又郑重的许诺。“好,我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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