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桃李冰寒(2 / 2)
岳阳不无得意地说:“师姐的手艺莫说放在正一,放在天下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逢年过节,三清、祖师的供奉除了师姐亲手所制,师父可是一概不要。”他这话说得真诚,李岩吃过的物事当真也没有几件比得上的。常妙真却道:“贵客远来,师父与二师兄闭关未出,其他几位又不在山上,还请三位莫要怪罪。”
这是她第一次发声,其音若出谷黄莺,却又崖岸自高,两者相合,自成一股别致风韵。原本冬日天短,院中树木葱郁,便显得有些暗了,又见常妙真是出家之人,一直未敢多看,因此倒没有什么明显印象。此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见常妙真身着一件杏黄色道袍,绽放梨花般的玉貌带着几分庄重矜持,道髻高高梳起,横插一支玉簪,如同神仙中人。只是看起来她年纪也不过二十许,样貌上比岳阳还要小上几岁,怎么又是“师姐”了。
李岩赶忙侧过目光,说道:“不敢。岳兄一向待我等甚厚,又承蒙师姐热情招待,再如此说话,我们几人就要惭愧无地了。”因于九音与张真人的交情,他也称常妙真为师姐,实则是占了便宜的。常妙真微微颔首,不再与他客套。
岳阳在旁说道:“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师姐言说,‘正一教’的事情她可做得一半主。”李岩三人互视一眼,都觉得微微诧异。张真人的九大弟子中他们已见了三人,岳阳与道言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其他几人想必也不会差。常妙真虽贵为张真人的几大弟子,辈分虽尊,只怕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这么一个姿容清秀妍丽兼而有之的妙龄道姑居然能做“正一教”一半的主,当真出乎意料。
常妙真道:“近年来师尊一年中总有几个月在闭关,几位师兄又不屑于沾惹世间俗务,承蒙师尊抬爱,一些事情都交于我打理,也不过是做得熟了些罢了,却不像九师弟说得那般夸张。”言外之意,竟是直承其事。
李岩一拱手,道了声“失敬”,这才说道:“实不相瞒,今次我们来到此间,乃是奉了流光城之主李湛李师兄之令,一则拜会,二则要向张真人求肯一件事情。”说着向张大通微一示意,张大通已然明白,径直去了。
岳阳正要张口说话,被常妙真剪水双眸一瞪,只得闭嘴。常妙真接着说道:“传闻李城主为前唐太子,早些年家师也曾为御前供奉,这样论说起来流光与‘正一教’是有几分香火之情的。贵客代表李城主远道而来面见家师,常妙真谢过了。”却不问求肯何事,也不知是她在张真人的事上做不得主,还是根本早已知晓,只是不肯表态。
这时张大通从室内出来,将一个黄绫包裹递给李岩。李岩接过,在手中轻抚数遍,才伸手递给常妙真,说道:“城主托我将此经奉于张真人驾前,既然张真人闭关,便请师姐代劳。”常妙真却不肯接,只说:“既然如此,有机会贵客自己交于师尊便是。”李岩愣了一愣,自己托她代交,便是显示自己对她的尊重之意,一般来说都会收下,她这么一拒绝,除非自己亲见张真人,不然更不好拜托其他人了。再看她的态度,李岩心中隐隐有一阵不好的预感,岳阳不可能不告诉她自己此行目的,或许这个“正一教”的半个当家,在心中是未必支持张真人出山公然对敌赵重霄、镜心的。若是当真如此,也不必明言拒绝,只需拖着不见,当比武时间将至时,他们自会回转。
李岩尴尬一笑,将黄绫包着的右军真迹《道德经》重新收好。常妙真又道:“闻听贵客出身凌云,又在东海居住甚久,想必是不太熟悉江南风物的。龙虎山景致尚可,近日里我让弟子带贵客游览一番,也不枉千里迢迢来此一遭。”李岩一直喊她“师姐”,她却始终以“贵客”相称,看似尊重,其实言语中的疏离之意表露无疑,张大通、韩琦都一些微微变色。
岳阳自然也听得出来,有意缓和气氛,立即说道:“既然师尊还在闭关,弟子晚辈又有许多功课要做,便由我接待他们就是了。”常妙真瞥他一眼,冷笑道:“弟子晚辈要做功课,你便不要了么?自己算一算,你与师尊的约定之期晚了多久,又该抄写《老君道德经想尔注》多少遍?”岳阳当即狡辩:“我困于东瀛,找不到回来船只,也是无奈,这不一到中土,便立即回来了么?”常妙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最后讪笑道:“我确实是在流光待了两日,日后我自会向师尊说明。”
常妙真见他承认,也不为己甚,最后说道:“师尊出关之前,你须得抄写三遍想尔注,这几日间我自会检验。”不待他辩解,直接对李岩道:“贵客远来辛苦,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早些歇息,明日里自有人带各位游览。”说着站起身来,施礼告别。
李岩也赶紧起身,张大通还好,也跟着站起,韩琦见常妙真颇有些无礼,便哼哼唧唧磨蹭着不肯起来,直到李岩瞪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起身施礼,口中说道:“恭送仙姑。”语气甚是惫懒无赖。
常妙真对岳阳说道:“师弟,咱们这就走吧,不打搅贵客休息了。”岳阳忙道:“师姐先行,小弟马上就走。放心吧,三遍想尔注,定然一个字都不会少。”常妙真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眼见夜幕下一袭黄衫冉冉远去,岳阳长出了一口气,狼狈坐下,又对三人说道:“坐吧,不用客气。我这个师姐就这样,有时候几个师兄还怕他。可是都没有办法,师父宠着她,她也确实是我们几个师兄弟里面最有主意的,又有什么办法?”
李岩咧了咧嘴,终究不好在背后说一个女子的坏话,坐下说道:“常师姐确实……确实是有些特别。”韩琦却是一肚子气,当着常妙真不好发作,一路行来与岳阳已是无话不谈,此时可就没那么好脾气,直接道:“李城主好歹是前朝太子,贵教又是前朝国教,怎么也有几分香火情。再说了,我们此来只是求肯,又不是说定要张真人出山,献上这本稀世《道德经》也只是李城主的敬意而已,如今却好似收了便跳进陷阱一般的模样,当真让人生气。”
张大通喝道:“天常!”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岩也赶紧道:“岳师兄莫怪,天常一向心直口快,却是没有恶意的。”岳阳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这个师姐的脾气一般人都受不了,还是青崖,一直能够面不改色,稳如泰山,真让人佩服。”李岩苦笑着谦虚两句。其实让他站在常妙真的立场上去想,为了“正一教”的利益考虑,或许未必能做得更好。
岳阳却是脸色一正,又道:“若是三位觉得我师姐是趋利避害之人,可未免小看‘正一教’,也未免小看家师了。家师能放心任她做主,对她的见识、能力自然是认可的。数年间她做事从未失公允,从未弃大局,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佩服。”
李岩见岳阳神色真诚,心知自己只怕是小看了那个艳若桃李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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