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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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济南府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司寇理硕像是想给鱼爱媛散散心把她带进一家茶馆。

茶馆不算华丽但很大,桌椅板凳很陈旧但擦得很干净。

司寇理硕找了张靠墙角的桌子,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找茶博士要了壶龙井给自己,给她要壶茉莉花茶,打发伙计们上街把能见到的各种糖都买回一些来,因为他知道鱼爱媛喜欢吃糖,他也喜欢看她吃糖的样子,那含着糖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总令他回味无穷。

现在桌上摆着十几盘糖,有酥糖、果糖、蜜糖、夹心糖、芝麻糖、瓜子糖、高粱饴……甚至还有来自大草原的奶糖、江南的荷叶糖和海南的椰糖。

可鱼爱媛只是低头喝着苦茶一口糖也没吃,司寇理硕并不很失望,预料到的事。

他也慢慢地品着香茗,狮峰龙井永远是他的最爱,就像鱼爱媛爱糖一样。

早晨刚过,茶馆的生意出奇的好,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喝茶了,把一个偌大的茶馆挤得那叫“严实”。

司寇理硕和鱼爱媛也不得不坐在一条板凳上,十几盘糖也并成三盘。

难道说这里的茶真有什么奇妙之处吗?但说来也奇怪,最前面有张空桌一直没人坐不知为什么?

“劳先生来了!”随着这声高喊,屋里好多人让出了一条过道。

司寇理硕定睛门口,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一个蓝布长衫文生公子打扮的人进茶馆了,足蹬崭新的厚底青布鞋,折扇在胸前摇着,容光焕发,似笑非笑地说着“让众位久等了,学生告罪。”

人们也跟他寒暄着。

那人来到那张空桌后面坐下,撂下扇子说道:“刀光剑影无边涯,血雨腥风做朝花,恩怨分明夕才拾,清谷寂岛是我家。”接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块小木头,一砸桌面,“四句定场诗念罢,咱们书接上回。”

敢情这位是个说书的。

别看刚才这里面跟蛤蟆吵坑似的,醒木一摔登时安静。

“上文书咱们说到金锤镖局的总镖头姓赵名柱字茨典,外号‘铁掌’,手摸金锤肠子都快悔青了,本想收山前光耀一把,可没成想差点儿没把老底儿赔上,刚想到这儿,一支三棱透甲锥挂着风就射来了,可不是奔他来的,有道是‘射人先射马’奔马脖子来的。说时迟那时快,赵镖头来个海捞儿,要说‘铁掌’赵茨典手底下可不是白给的,明明抄住了,那箭贴着他手心愣往前挤出半寸多去,把马扎得是又叫唤又蹦高,好悬没把老赵给掀地上去。就这会儿工夫,别人也没闲着,又一支箭射向镖旗的杆儿,这支和上支还不一样,箭头是燕尾型的,跟剪子似的。这镖旗一倒,那可是奇耻大辱,‘插翅彪’袁滑飞身纵起夺过趟子手手里的旗杆一个劲儿地后退,不行,劲儿太大,袁滑连忙绕着镖车转开圈子了。您听清楚了,可不是老袁急疯了,他转圈儿是为了把箭上那股劲儿给卸了。这边赵镖头稳住马一看,前面站定一人,紧身黑衣跟射来的箭一样溜光水滑,笔挺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张三尺铁背弯弓,那弓背看着就不薄,样式是上下两个凸弧,两个凸弧之间是平的,两端各长出一截子来,那弓弦是用钢丝拧的,虽形似反曲弓,但较之分量重力道猛,能使这种弓的人就算是力气小也小不到哪里去,不过要是老拉这张弓,说不定胳膊就会受损伤,有可能时好时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耽误事儿了,背后背着虎皮兜子,甭问,准是装的箭。众位,您猜来的是谁?”

胳膊受损伤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从说书先生的语气和样子来看,挺厌恶这个射箭的。

旁边茶博士端碗茶走过来笑着道:“劳先生润润嗓子吧。”

说书的点头称谢,喝口茶继续道:“不是别人,正是原来威镇西北,惊弓镖局的总镖头,‘且留日在’羿烦耀。丝绸之路上曾经射中过漠匪头子‘大漠雕王’乌单强,江湖传闻他是后羿之后。自从当年亮镖会神弓对钢斧,被海天镖局总镖头冷察冷无情打败之后,一赌气把买卖关张,跑回中原和另外三人当了大盗,四人并称‘弓锚刀枪’,专找镖局麻烦,尤其是海天镖局。前文书咱们交待了,赵老镖头这趟镖正好是送往海天镖局的。只听羿烦耀口中道:‘羿大爷平生最烦什么,名字里已经带出来了,可你们喊镖非喊那个字,成心惹我是吧?好啊,想活命的留下镖车滚蛋,别让老子费劲。’赵茨典没听他乱哼哼,催马抡锤奔他就过来了。羿烦耀又是三支箭射来,老赵刚想躲,可支支擦着他的衣服就过去了。羿烦耀根本没想射他,只听身后惨叫连连,原来羿烦耀的箭一共穿了四个趟子手的胸膛。老赵回头观望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又听风声,三支箭已到跟前,一支射他跨下马,一支射老赵,一支射他拿金锤那只手的虎口。他急忙拨转马头躲过一支,此马虽非名骏但必定在身边多年,实不能舍。手中锤往外一撩,但箭射的地方太邪门,为保全手只得扔锤,眼看射前胸的那支实在躲不开,老赵吐气吸胸,一低头侧身用牙硬生生咬住了箭头,抬头啐箭带出一口血去。”

此时茶博士把他眼前的茶碗续满,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有心急的就催上了,“快说呀!‘铁掌’赵柱死了没?”

说书人不急不忙地放下茶碗,道:“若问老赵生死如何……”旁边的茶博士捧着笸箩在众人面前走过,口里喊着“您费心”、“您受累”。

人们开始往笸箩里扔钱,而后还听见一连串的谢声。

这会儿,他走到了一个衣着最华丽,手上拿着翡翠鼻烟壶的人面前,“七爷,您赏句话吧。”

这位七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嘴里蹦出俩字,“没带”。

茶博士一笑,高叫道:“邓七爷没带钱……”

在场有不认识邓七爷的就笑了,心说话:这俩子儿都不乐意给,抠儿得够可以的。有认识邓七爷的暗暗替茶博士捏了一把汗。

姓邓的这位先瞪了一眼,随后又皮笑肉不笑地道:“七爷又有了。”随后,他掏出一吊钱撇进笸箩,别人看着没什么,那是因为有笸箩挡着呢。

可一旁的“搜细猎微”眼睁睁地看见暗地里有两枚铜钱猛打茶博士腿上“犊鼻”穴,手法利落强劲,只要中招这位茶博士以后只能趴着走道了,不过倒也一点不担心,观察这肩上搭着条毛巾的茶博士好半天了,拿着挺大一个装满水的铜壶给客人倒茶全是八成满,可见手上的劲力不弱,而且一滴都不会洒出来,火候更是不一般,这么多人的茶馆拿着开水壶来回走谁也烫不着,身法灵便且不说,还经常把手垫在滚烫铜壶的外面,手心紧贴上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司寇理硕还看出给客人上东西用的三尺黝黑托盘绝对不是木头的,由于人多,他必须将托盘举过头顶时只用一只手拇指和小指就行,从托盘上往桌上放盘子时几乎是在扒拉,但又稳得出奇,收拾盘碗像变戏法一样,照怀里一揽就全上了托盘,司寇理硕心知肚明,此人内外的功夫至少说得过去。

当然,若茶馆里没书听,在客人少的时候,他也无须如此,至于倒八成满的茶、两指顶铁托盘,那不是买弄,而是不怕别人知道他是谁。

这时,但见茶博士只将双膝向内一动,双腿一撞两枚铜钱,立刻贴着笸箩底飞回了邓七爷怀里,且还顺便点了胸口“天突”、“璇玑”二穴,立刻就像面人般一动不动了,茶博士也立刻喊道:“谢……邓七爷又有了,给七爷道喜。”

当时有老多人都在大笑,其中尚有不少是认识邓七爷的。

等钱敛得差不多了,说书人续道:“‘铁掌’赵柱到底有几十年功底儿,别看吐血了,那可都是牙根儿上的血,没什么大碍。但这时三支倒钩狼牙箭闪电般齐齐到了跟前,这回他死也避不开了。幸亏‘影壁墙’方刚及时赶到,抡镔铁齐眉棍,‘玎’的一下砸落了三支箭,然后仗着力大兵器长使了招‘戳枪拴马’,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就冲上去了。可不知是凑巧,还是对方箭神,愣有一支射到奔跑如飞的马蹄子上了。那马一个失蹄,把方刚着实地摔在地上,一支箭又到,直穿他的脑门,眼看方刚命不久已。一把打将钢鞭飞至击落要命箭,钢鞭还没落地,‘插翅彪’袁滑快手抢起,舞一对兵器挡住雨点般的箭。方刚趁此机会连使‘就地十八滚’的功夫,终于靠近羿烦耀脚下,一抡大棍打他下盘,对方腾身纵起躲过,方刚借势站起不等对手立稳又是一招‘横扫千军’。羿烦耀侧身拿铁弓搭大棍顺势往前一滑削对方手指,刚把方刚逼退,脑后恶风不善,连忙缩颈藏头,抽弓朝后捅。赵镖头撤锤带马闪开这一弓,马上探身又是一记。袁滑过来,双鞭照着他就捅了过去。三人群战羿烦耀。赵茨典本以为他除了弓硬箭快没别的本事,可没成想,羿烦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和右手弓一起当刀剑使唤,其中还夹杂着打学笔的套路,三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他。可把赵总镖头急坏了,把老命都豁出去了,锤抡圆了劲使足了就恨不得一下拍死羿烦耀。这时袁滑想出一计,假装累了退身到一边歇着,时不时还擦擦汗,可眼睛一直注意着羿烦耀的后背,瞅准时机,一个箭步蹿上,双鞭劈头盖脑地砸了下去。”

“咕咚”,说书先生又是一大口茶。

“羿烦耀想躲是躲不开了,急忙弓身紧背用后脊梁硬生生接了这一下。原来他的每支箭都是铁杆儿的,就像战场上大将背后的护背旗杆儿一样,再者那虎皮兜子也挺厚实。别看这样,照旧把他砸得够戗,但方寸未乱。‘嗖嗖嗖’,三支箭把箭尖搭在弦上箭尾巴冲前,从赵、方、袁三人的身边射出,就在三人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射空的三支箭全都撞在树上反弹回来直射他们后背。羿烦耀就趁三人躲箭的时候,把弓往地上一压,借着一股崩劲儿朝前上方猛蹿,临逃也不忘再射三支箭。等老赵他们腾下手来,羿烦耀踪影不见。”

茶博士插句话,“行啊,总算完事了。”

说书人道:“完事?想得倒轻巧。‘弓锚刀枪’才来了一个,后面还有更热闹的呢。三天无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住不提。单说这天镖队行至一条大河畔,旁边是一排排高树。现在赵老镖头拿出十二分小心来,不知道贼盗们接下来还会耍什么花样。事情还真经不起念叨,就在此时,四支铲头箭射来,斩断了镖车上捆镖箱的绳子,又一支小皮锤箭簇的箭射来,撞起镖箱往河面上飞,五支箭来得不知何处,去得快似流星,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快到箭没劲儿的时候,一条长链铁锚,就是大船上用的那种,前面一个尖后面四把弯倒钩,从箱底穿过然后猛往回一收,勾住箱底浮在水面上奔一条船上可就去了。书中暗表,这船上使长链铁锚的人就是‘弓锚刀枪’中的‘锚’。人称‘分水兽’汪晓,他祖上原是做海外船运的,祖业到他手里由于不善经营家道败光,遂跑到海天镖局做镖师,可冷老镖头看他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不是这里面的事儿,给他一笔钱让他另谋生路,而他却误会成人家看不起他,一气之下不做镖师改做强盗。”

司寇理硕心道:又一个气性大的。

说书人接着道:“眼看镖箱要上船了,袁滑一个‘燕子三抄水’飞至近前,‘当啷’一声砸开铁锚,双脚踏上箱盖转身,照着水里一瞪,镖箱立刻往回浮走不停,他自己身子一沉,用钢鞭打水,借着这股劲儿跟着箱子。突然,铁锚从后面袭来,汪晓高喊:‘拿命来。’袁滑不及回身,钢鞭往后抡撞开铁锚。这时方刚提着大棍已经下水,跑到水面过脖子时胳膊一横把箱子扛在肩上正要往回走,数支利箭射来,他摆大棍尽数挡架。船上汪晓也已跳至水中,仗着踩水的功夫,始终不让水面没过自己的肚脐眼儿,等兜到方刚右面的时候,一铁锚扫向他扛箱的肩头。方刚此时正应接不暇,幸亏袁滑赶到站稳箱顶替他接了这一下。就这样,他们二人一上一下地跟‘弓锚’打了起来。方刚扛箱身在水中实在不便。袁滑时时处处险象环生更是吃力。岸上的老赵不会水,别看没跟谁交手,可也急得汗流浃背了。趟子手中有会水的想去帮忙,可谁往水里跳谁就得吃上一箭。忽然赵总镖头发现,从岸边射向水面的箭是从树上叶子的缝隙中发出的,而且一会儿就换个位置。他立刻喝止住下水的趟子手,寻出其中的规律,盯准了一棵,还没等羿烦耀纵上去,老赵弃金锤飞马而至,人借马力双铁掌排山倒海般推出,掌到树断,一个人影随之慌乱落下。老赵抄起金锤一招‘泰山压顶’狠狠地砸了过去,旁边两个跟随他很久的趟子手拿着刀从左右两边也夹击了过去。但听弓弦几响,老赵等人挡落了箭再看,两个趟子手的脑门子上各戳着一支利箭。羿烦耀叫了声黑话‘风紧扯呼’,之后人影皆无。赵老镖头气得跳脚大骂。方、袁二人此时已保着镖箱上岸。汪晓更是人去船空。”

话音刚落,茶博士又端着笸箩走了一圈,这回可比上回敛钱敛得快。

说书人很会吊别人胃口,润了润嗓子又道:“又过了几天,金锤镖局的人从镖师到趟子手是吃不好,睡不着。这才来了俩人局子中就已经元气大伤。现在老赵就等‘弓锚刀枪’一齐露面跟他们死磕,大不了把命搭上。不过他也暗暗地祷告若能平安走完这趟镖回去就金盆洗手,从此不动酒肉,早晚三朝拜,佛前一炷香。刚想到这儿,镖队来到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块大石,石上站着一人。此人一袭黄衣,黄布包头,手里的兵器是一把出鞘青铜刀。这把刀刀面宽略显刀短,刀刃和刀背由一条斜刃连接。刀的刀尖在刀背上,不太锐利,全长三尺,样式比较古。黄衣人姓汝,叫汝冬扬,绰号‘飞蝗’,祖传打飞蝗石的功夫可不弱。汝冬扬的父辈都在海天镖局做镖师,他呢,子承父业也进了镖局。可冷老镖头见他这个人是有麻烦就躲有便宜就占,抓他一朝之错把他赶出了海天,遂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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