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求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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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娘再望望我,迟疑着。我立刻说:“求两位师傅跟住持师傅说说,带阿草去吧。我什么都会干,我替各位师傅洗衣做饭,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不吵不闹,我听话。”

张大娘眼圈红了:“这孩子,真是早懂事早当家。我家阿丑,倒比她大一岁,整日混混沌沌地过日子,像个傻大姐。”

慧明看我一眼,叹气道:“傻人有傻福。不过阿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本师傅是计划过几日起身的,无奈自入夏以来,她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好。阿草,你在庵里的时候,是不是没见过住持师傅?不是她架子大不见你,实在是她在病中,不方便见人。若是她总不好,只怕洛阳今年便去不成了。”

张大娘同情地问:“住持师傅生什么病一直不好?”

慧明道:“不知道呢,一直以来胸闷咳嗽,四肢无力,大夫请了,药也在吃,就是不好不赖地拖着,磨人哪。”

我坐直了身子,又伏下身去,诚恳地说:“回去后请两位师傅引荐阿草去见过住持师傅吧。见过住持师傅,阿草能试着开几贴药,也许住持师傅吃了能好呢。”

慧明师傅和慧真师傅不约而同地向我望过来,以为我已经被母亲的案子打击得神志不清,说胡话呢。

我再一次俯首道:“请让阿草试一试吧!”

两位师傅又转向张大娘,意思是她没问题吧?

令她们吃惊的是,张大娘居然点头道:“这孩子真的懂些医术,在这方面有些天份呢。我家里人跟阿草家里人病了,都不请大夫,只吃她给配的药,药到病除。”

两位师傅的眼珠子几乎要落到地板上。

母亲的案子了结,许家村的人离家已久,包括族长许景天在内的所有许家人,迫不及待地纷纷打包回家。在我的一再哀求之下,张大娘带着慧明师傅和我,打通关节,只说慧明师傅是母亲的远房表妹,前来探视,又塞了些银两给狱卒和狱婆,我跟着慧明师傅进了牢房。

张大娘已经跟狱婆混熟,在外面一边跟她们聊天一边把风。

连日阴雨,牢房里阴暗潮湿。每一个单间都那么狭小肮脏,一团团的稻草堆在屋角,母亲蓬头散发地靠在墙角,眼角眉梢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她垂着眼睛似睡非睡,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

我眼睛一酸,落下泪来,想冲过去抱住她痛哭一场。

慧明师傅拉住我的胳膊,用力捏我一把,肉体的痛楚把我拖回现实。她轻轻走过去,蹲下身轻声喊道:“表姐,我来看你了。”

母亲微弱地睁开眼睛,又眯着眼看看慧明师傅,似乎在努力地回忆这人是谁。她又茫然地看向我,再把头转过去,过了两秒钟,她又把头转向我,瞪大了眼睛。

她死盯着我,嘴张了又张,戴着镣铐的手渐渐举起。

我点点头,膝行几步贴近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生硬冰凉,不像一双有血有肉的手。

“娘!”我轻声在她耳边呼唤。

母亲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伸出袖子为她拭了又拭,只是拭不完。

我低低地解释:“我昏倒在山下水洼边,是庵里的慧明师傅救了我。”我侧头示意。

慧明师傅双手合十,向母亲致意。

母亲感激地看着慧明师傅,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慧明师傅按住。

我往牢房外看一眼,只见张大娘不知与狱婆在说什么,两个人躲在一边,并没有向这边看过来。

我跪着后退几步,给母亲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轻声说道:“娘,阿草知道娘的委屈和冤屈。如今许家要置我们于死地,刺史又是个糊涂官,现在只有京城里的女皇能救娘。过几日住持师傅要去洛阳开无遮大会,慧明师傅答允要帮阿草求住持师傅带阿草一起去。阿草一定想方设法替娘伸冤。阿草知道娘不想活了,可是如果娘不活了,阿草也不愿意活了。望娘看在阿草的面子上,努力地活下去,等阿草为你伸冤的那一天!”

说完我伏地不起,不住地磕头。

母亲眼泪汩汩地流,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慧明师傅道:“阿草所说是实。我师傅原本是京城出来的,在那里很是认识一些人,其中不乏一些贵人。如果这次她答应带阿草去,有贵人相助,一定能替你伸冤。别的且不说,女皇自登基起,就鼓励百姓有冤枉尽管去京城陈述,只要查实,没有不责令大理寺重审的。只要阿草能到京城,你的冤屈,指日可伸。”

“谢,谢,谢师傅慈悲。“母亲终于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声音嘶哑,如同地狱里发出来的鬼的声音,令我不禁打个寒颤。

母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究竟是谁的错?

“阿,阿草,你,起来。”母亲又艰难地转向我,吃力地说。

我再磕一个头:“娘,请你答允阿草!”我呜呜地哭着,怕人听见,用手捂住嘴巴。

母亲气喘吁吁,拼尽全力说:“我,答,允你。我等,你,回来。”

我立刻起身,伏在母亲怀里无声地痛哭。

母亲抱着我,只是没有了以往的力气。

慧明师傅别过头去,以袖拭泪。

张大娘那边说话声音高起来:“唉呀,你说说看,这不是表姐妹从小失散了嘛!好容易找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长辈交待呢。还是你老人家慈悲啊。你多做善事,将来会有好报的。今天的事谢谢你啦,改日我再从乡下来,带我们乡下的年糕过来给你,我做的年糕最好吃了!”

慧明师傅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阿草娘,多保重吧。我跟阿草会回来接你的。”

我拉着母亲的手难舍难分:“娘,你等我,你一定等我。你要是不活了,阿草也不活了。”

母亲嘶哑着嗓子说:“好。”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慧明师傅拉着我,慢慢退出牢房。

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母亲试图站起来,未能如愿。她靠着墙,对着我微笑,手似抬又抬不起。她恬静而满足地微笑着目送我离去。

那微笑,如一幅山间的清流,永远地印在我的心底。

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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