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逍遥游(1)(2 / 2)
芈月道:“你才强词夺理!”
接下来便是孩童你来我往的车轱辘话,无非就是“你错了”、“你才错了”。芈月辩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趁黄歇不备,将他推倒在地,压了上去,扬扬得意地说:“你认不认输?不认输,我便不放你起来。”
黄歇咬牙道:“不认,你使诈。”
芈月道:“你不识得什么叫兵不厌诈吗?”
黄歇不服,奋力地把她掀翻爬起,两人你推我攘,不知怎的,黄歇的鼻子撞在芈月的脑袋上,顿时血也撞了出来。
黄歇惊呆了,芈月摸摸脑袋,虽然也觉得生疼,但是看到黄歇满脸是血,也吓呆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了好一会儿,芈月忽然害怕起来,急忙跳起,一溜烟地跑了。
她一口气跑了极远,才喘着气停下来,心里头却有些害怕,一边自我安慰道:“不妨事,他必是无事的。”另一边却不禁害怕起来,道:“他流血了,他会不会死了啊?”
这样一边害怕黄歇受伤会死,一边又害怕若是跑了回去会被夫子责罚,矛盾了好久,她才悄悄地溜了回去,躲在门边,却听得里头屈原正与黄歇说话。
屈原将绢帕沾水敷在黄歇额头,让血流渐渐停住,一边问他道:“子歇,你素来乖巧,今日为何一定要招惹于她?”
黄歇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夫子,我错了。”
屈原道:“你并未回答我的问话。”
屋子里,黄歇皱着眉头,似乎找不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不喜欢她现在这样子……”
屈原问道:“她现在这样子又如何?”
屋外,芈月也屏住了声息想听到黄歇的话。
黄歇想了想道:“她从前虽然淘气,但却直率。如今的她却似乎有些……有些,让人不舒服。她不与人说话,也不想与人共处……夫子,弟子觉得,弟子觉得……她这样,似乎、似乎,很不好。”
屈原叹息道:“她再不好,终是女儿家,你一个男儿家,何苦一定要将她惹怒?”
黄歇用童稚的声音道:“她便是生气,也好过如今这般阴阳怪气的。”
屈原不语,黄歇有些惴惴地道:“夫子,弟子是不是做错了?”
屈原叹了一口气,对于芈月这个女弟子,他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他看得出她对于学习的天分和努力,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想得太过乐观,却不知世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种天分太高、心气太强的聪明人,古往今来均不少见,却是自幼太过聪明,把一切想得太过容易,心思用得太过,遇事不能如意,反而更容易受到打击。所谓慧极必伤,便是如此。
唯其如此,对于这样的孩子,反而不能直白地告诉她什么,因为她往往会在一次受教以后,表面上愉快接受,实则把你的意见当作耳边风。
他看着黄歇,也许只有孩子对孩子,才能够突破她心中的障碍。
想到这里,他道:“她既是你的师妹,你以后对她有什么看法想法,便直说出来好了。学问之道,不只在学,也在问。问世人,问世情,既学且问,方能够增进见识。最终所学,也不过是为了体验世情,为世所用。”
黄歇想了想,却将今日的疑问提了出来:“夫子,九公主这般,把自己当成公子一样看待,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屈原也长叹一声。
一室内外俱静。
黄歇固然是眼巴巴地看着屈原,连室外的芈月也屏住声气,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好半晌,屈原才道:“记得当日先王让我收她为徒,不过是信了那……”他看了黄歇一眼,还是将“天命”之语咽下,道,“先王确是见她聪颖,不忍她的才慧湮没,才让我收她为徒,可是我并没有答应先王。原因是什么,我曾经对她说过。”
黄歇不解地道:“夫子,那您现在改变想法了?您再收她为徒,难道她就能够成为鹰了吗?”
屈原摇了摇头,道:“不能。”
室外的芈月一颤。
黄歇也不禁为芈月抱屈道:“那您为什么还要收她为徒?”
屈原缓缓地道:“我曾说过,智者忧而能者劳。若公主能够一世无忧,何须学这些东西?若公主不能一世无忧,那么多学一点,多知道一点,也可以让自己多一重应变之能。只可惜,她理解错了。”
“错了?怎么错了?”黄歇问。
芈月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门上,她的心跳得厉害。
屈原叹息道:“多年以来,她看到能庇佑一切的人只是先王,所以遇上事情,她也只会以先王为楷模去思考。她想成为先王那样的人,以为只要学得先王那样的才识就行。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异常努力,我何尝看不到?可是我不能说,不好说,有时候人在痛苦之中,若能够寻到一个方向去努力,亦是一件好事。”
黄歇失声道:“那她现在努力所学的这一切,岂非无用了?夫子,那您如何又要教她?”
屈原摇头道:“不错,她是女儿身,终其一生都不能像一位真正的公子那样,纵横列国,征伐沙场,可是她又何必现在就知道、就面对?她如今还小啊,等到她真正长大,心志坚韧到足以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再知道又有何妨?世间的道理很多,人人若都要学了,是承载不了的;若是都不学,也没有什么损失。可是若是学习能够让她有目标,有快乐,让她有更多的智慧去处理以后的境况,又何尝不好呢?”
忽然听得门外砰的一声,屈原一惊,方要转身出去看,却见黄歇早已经掀掉绢帕,极灵活地跑了出去。
可便是黄歇,却也只能瞧见芈月远去的一角衣袖,追之不及了。
芈月转身奋力向外跑去,两边的廊柱、花木,都从她的身边迅速后退。如同御风而飞,又如同驭马而行,整个人似要将所有的愤懑、委屈、痛苦都在这不停的奔跑中发泄掉。
她不知道要往何处去,不愿意回西南离宫去,亦不愿意回南薰台,可是除了这两处以外,她无处可去。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分析辨别,只是下意识地避开这两处,下意识地避开宫闱,下意识地选择无人处跑去。
楚宫本是以宫苑为主,有些地方只以花木草林为隔离,并非处处都是高墙深院。她本就住在偏宫,多跑得几步穿林过河,不知不觉自一处半开着的小门中跑出了宫去。
她沿着林中小路一直飞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下倒在一片小树林中。
她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香气飘来,十分诱人。
她折腾这许久跑了这许久,朝食早就耗空了,方才情绪上头自是想不起来,如今躺了这半晌,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唯有这香气格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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