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守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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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之后,事情渐渐有了个头绪。

坟地那边不用操心了,大姑夫已经带人去办了。

一应用物已经齐备。厨房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二姑夫在照应。瓷器、桌椅都已经拉了回来,有人指挥着搭棚摆放,菜品也已经采购回来了,要应付全村加亲戚们的饭食,原有厨房里的一个灶远远不够用,就在院中临时再搭了一个灶眼。同时生了好几个生铁炉子,一刻不停地烧着开水。厨师就用本村的小李,他也早到了,指挥着帮忙的妇女们准备菜品。

三姑夫请来了吹鼓手,已经在灵堂前吹起了哀乐,声声悲切,催人泪下。

村里极通文墨的姚老先生自愿前来,充当了礼房主管,专管收礼登记,撰写挽联,让父亲煞是感激。

灵堂是最早设起来的,就在大厅里。用的是爷爷屋里那张放电视的桌子。桌面被一块金黄色的绸缎覆盖着。桌子正中摆放的是用彩纸裱糊成的一幢缩微别墅。一对纸糊的金童玉女手中各持一联分守两侧,对联名曰:金童领进逍遥宫,玉女迎进天堂来。

金色和银色的锡纸糊成了两个硕大的金字塔的形状,象征着金山和银山。那是给爷爷在另一世界的花销。

爷爷的相片就摆放在纸别墅一楼的正中部位。相片的正前方就是上香祭奠的香炉和长明不灭的两根白烛、几盘水果供品。桌子两侧一溜儿摆着亲友们送来的花圈和挽联。白漫漫的一片。

在香案的正上方,半空中撑起了一座葡萄架。那是一堆造型逼真的塑料制品。插上电源后,一串串的葡萄在错杂的的葡萄叶的掩映下闪耀着绿盈盈的光芒。

大门口已经贴出了白纸黑字的讣文。

屋前高高的梧桐树梢竖起了一根粗大的竹竿,上面挑着一串招魂的白幡。

家里一整天都是吵吵嚷嚷,人来人往。每当有人来哭灵时,所有的孝女们都跟着一齐痛哭。我的眼睛很快红肿成了桃子。

虽然仍然没有食欲,但在奶奶的强迫之下,好歹吃下去了小半个馒头。

奶奶看上去比我要坚强得多。她给我讲述爷爷临终时的情景:“你爷爷一直在等着你。所有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可他的眼睛还在找你。你爷爷想你呀!”

我好容易止住的泪又不禁颗颗滚落了下来。心真得好痛!

“最后,他觉得自己要咽气了,他流着泪,看着我,却说不出话。我知道他不放心我。我告诉他,孩子们会照顾好我的。你就放心的去吧。”奶奶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昏黄的眼里也流出一串浑浊的泪来。

“你爷爷是个好人,是个老好人!这辈子从没得罪过人,没做过亏心的事。我能跟他过一辈子是我的福分!他走了,我也就快了。”奶奶说着,连连抹起泪来。哭老伴,也哭自己即将到来的那一天。

我的心更痛了。奶奶说得没错,谁都有走的那一天。生老病死,这个自然规律谁都跳跃不开。

也许有一天,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就这么一个一个地走掉了。我该怎么办呢?真不敢去想。

夜晚降临了。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家里处处灯火通明。

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要装殓入棺。这是我唯一能再见爷爷的机会。

当陈老太掀开盖在爷爷身上的床单手绢之前,就一再地告诫我们,谁都不能把眼泪滴在他身上。

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把眼泪勉强地锁进眼眶里。爷爷的儿孙们都在他身边围成一圈。

手绢徐徐地掀开了。爷爷那张再熟悉再亲切不过的脸展现了出来。

他的脸瘦削坚毅,额头平平地舒展着,脸上的肌肉很放松,就像睡着一样。而脸色居然还有一点红润。

在一瞬间,我有一点恍惚,似乎只要我轻轻地摇摇他,他就能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我不知不觉得想要用手去触碰他。陈老太立刻伸手拦住了我。“不能碰!”她的语调很坚决,也很有威慑力。

“我告诉你了,这是喜丧。你看,他脸色多红润,就像活着一样。不是人人都可以这样老死的。只有积足了阴德的人才能这样的。”陈老太很是赞叹。

随后,他们把爷爷从门板上小心翼翼地平移到棺木之中。按习俗,爷爷被穿上了七层的衣服,头上戴着崭新的帽子,枕着大红色绣花的头枕,脚下是鹅黄色的脚垫,身下铺着鹅黄缎面的褥子,身上盖着大红色的龙凤被。

这就是我爷爷最后的衣物。这也是他用过的最好的东西!

我的泪在眼眶越积越多,我赶忙用纸巾接住滚滚而下的泪珠儿。

这些衣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是若干年前,奶奶邀请村里的张奶奶一起缝的。秋日的午后,奶奶在平坦的院子中铺开了一苇草席。阳光很好,暖融融的。她们拿出已经剪裁好的布料,细心地平摊在席上,再一点点地往进塞棉花。

我好奇地在旁边盯着看。

“他叔,你看这衣服怎么样?”张奶奶笑嘻嘻地问爷爷。

“好、好!”爷爷满面笑容地答应着。

“你百年之后,就穿着这寿衣走了。还算满意吧!”

……

幼小的我当时非常不解,什么叫百年之后?什么叫寿衣?心想,寿衣难道不是在过寿的时候穿的呀?谁想此寿非彼寿。

而爷爷居然能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们缝制自己的身后衣,他不怕吗?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难得真得是生无可乐,死亦无畏吗?也许生是在遭受无穷的折磨,死才是最终幸福的归宿?

爷爷被安置妥当了。陈老太说:“你们都再看他最后一眼,这就要盖棺了。”棺板被几个壮小伙子抬起来了。一寸寸地盖了上去,从脚到腿,到上身,再到脸。他就一点点地消失在那扇木板之后了。

四根长长的铁钉订在了棺木的四个角上。榔头“咚咚”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下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被紧紧地拘在了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吹鼓手吹起了萧萧的哀乐,让人肝肠寸断。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见到爷爷了!

这居然是真的!

这怎么就不能是个梦呢?

我倒宁愿这只是一个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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