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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伟从市委大院走出来后,远处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雾之中,隐现的阳光勾勒出巨人的身影,渐走渐近,穿梭在晨霭升腾的大街小巷。忽然间,太阳啄破黑暗的蛋壳,一轮嫣红的朝阳冉冉升起。刹那间,天地霞光四射,流光溢彩。
阳光洒在陆一伟俊朗而冷毅的脸上,如同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大卫,深邃而凌厉的眼神凝视着前方,双手自然下垂,略握着拳头,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一晚上未睡,但他没有丝毫困意。直到现在,他都如同做梦一般,压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感觉到疼痛后,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倒不是因为火线提拔而激动异常,而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李二毛已经把车停到楼底下,陆一伟却丝毫未发觉,嗤嗤地站在那里发呆。他知道,郭金柱现在把他扶上来不是让他享受了,而是临危受命,直面危机,短时间内救火救急,消除影响。这份沉甸甸的担子,让他难以承受。
如何做,做什么,怎么做,一连串疑问涌上心头。以自己的资历回去发号施令底下的人会不会听?群众答应不答应,其他县领导接受不接受,严步高和靳荣光会服气吗?要是不能化解这场危机,自己的前途又该走向何处……
李二毛看到陆一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赶紧下车走到跟前小声道:“陆书记,我们现在回去吗?”
陆一伟一下子回到现实中,盯着李二毛看了许久,把李二毛吓得不轻。他有些恍惚地上了车,摆了摆手道:“回黑山县。”
车子缓缓驶出市委大院。拐弯时,陆一伟看到阳光正好照射在市委大楼上悬挂着的国徽,是那样的庄严和肃穆。他注视了许久,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黑山县,陆一伟突然心跳加速,随着距离县委大楼越来越近,心脏如同拨浪鼓似的剧烈地摇摆,他把手按到胸口试图平静,却难以平复。
车子停了下来,陆一伟靠在座椅上闭目深思了良久,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沉着地打开车门,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伐阔步向黑山县的最高权力机关走去。
此时此刻,几乎没人知道陆一伟升迁的消息。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依然像往常一样很随意地和他打招呼。
陆一伟从来不摆官架子,加上年轻,不管见了谁都会一个浅浅的微笑,哪怕是打扫楼道的清洁工,他都会点点头,给人感觉十分亲民,容易接近。正因为这性格,陆一伟不论在群众中还是在机关干部中,都有较好的口碑。
“陆书记,您今天来得可够早的啊。”一位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开玩笑地道:“起这么早,是不是和哪位美女晨跑了,哈哈。”
陆一伟没有因为即将主持工作而得意忘形,笑着道:“县里都这情况了,我还有心思跑步,你倒是潇洒,昨晚值班了?”
“可不是。”工作人员愁眉苦脸地道:“市委郭书记都是凌晨三四点走的,我这个小罗罗哪敢早走。再说了,严书记一晚上没回,我且敢擅自离岗。”
“什么?严书记一晚上没回?”陆一伟有些惊讶地道。
“可不是嘛,就是现在严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工作人员道:“陆书记,待会你上去劝劝他,这样下去身体那能吃得消。”
“哦,知道了。”
陆一伟快步走上三楼,刚拐弯就碰到严步高的秘书小刘。正准备发问,小刘先道:“陆书记,严书记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让陆一伟好奇的是自己刚刚回来,小刘就出现在这里,难道严步高已经知道了?他点点头道:“好的。”
“陆书记!”小刘突然叫住陆一伟,小声地道:“陆书记,严书记可能心情不太好,待会您好好安慰下他。”
陆一伟走到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又放了下来。他不知道见了严步高该说些什么,如此见面实在有些尴尬。
正想着,门已经开了。严步高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低沉地道:“进来吧。”
陆一伟进去后,一眼就看到种植红豆杉的花盆空荡荡的,而在门后的角落里,一团枯褐色的红豆杉奄奄一息躺在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严步高反应迟暮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烟点燃,对着空中吐了烟圈道:“一伟,你说有些事真的太奇怪了,那盆红豆杉前天还有复活的迹象,而在昨天一下子就死了,唉!”
陆一伟看着严步高凹陷的眼神,一下子老了许多。如果仔细观察,两鬓一夜之间冒出了白发。烟灰缸里的烟头塞得满满的,一旁扔着三四个空烟盒,衣服上沾满烟灰,他都来不及拍打。要在往日,严步高十分注重形象,绝不会以这种面貌出现。
中国官场语言博大精深,自古如此。看似在说花,其实在影射自己。陆一伟道:“严书记,其实这花再施施肥,或者在太阳下多晒晒,一定会焕发生机的,你何必这么早就把它给你拔了。”
严步高轻缓地摇摇头道:“不行啦,它的根子已经彻底腐烂了,即使有回天之术,也无力挽救了。”
陆一伟有些同情他,宽慰道:“严书记,您何必这么悲观呢,树挪死,人挪活,即便树死了,你照样会一路坦途。”
严步高突然脸色骤变,两道寒光死死地盯着陆一伟,足足盯了十几秒,然后又变得柔弱起来,颤抖的手夹着烟试图往嘴里送,一下子没夹稳掉在地上。他又弯下腰捡了起来猛抽了几口,狠狠地插进烟灰缸里,尽管已经完全熄灭,大拇指还要狠狠地碾压着,直到烟头变了形才算作罢。
“一伟,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非常失败?”严步高问道。
陆一伟一脸茫然道:“您好好地说这事干嘛?”
“回答我!”
陆一伟不假思索地道:“严书记,到今天为止,我来了黑山县一共298天,再过两个多月就满一年了。这半年多来,您就像我父亲一样,默默地在背后支持我,鼓励我。可以说,我每提出一个方案,您肯定会欣然同意并付诸实施,而且效果非常好。您就好比整合教育一事来说,您至始至终都支持我,如果没有您,我也不可能顺利实施。所以,从我的角度,我一直拿您当榜样,非常敬重您。”
陆一伟讲话滴水不漏,颇有技巧,看似正面回答严步高的问题,其实都回答了。
严步高听后心里暖暖的,频频点头,甚至眼眶有些湿润。感慨地道:“一伟,我在黑山县待了两年多,或许这是第一次听到真心话,我很欣慰。”
“当初你到黑山县挂职时,其实我并不看好你,有意把他拉拢过来替我做事。但后来你的种种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不过在黑山县你的才华施展不开,这点我有责任。”
严步高继续道:“我当初来黑山县时,和你一样有激情有梦想,想轰轰烈烈地干一场,至少不给一生留下遗憾。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堕落了,不思进取了,更多的时候是在考虑私欲,而不把心思放到发展上。我昨晚整整想一晚,一切释然了。”
“黑山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经济止步不前,环境脏乱不堪,纪律慵懒涣散,治安一塌糊涂,群众依然停留在当年的生活水平,没有丝毫改变。特别是应对这次非典疫情,我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听不进劝,才导致今天悲剧的发生。如果我当初听了你的,或许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严步高停顿了下仰天长叹,又不自觉地摸烟盒,点燃接着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昨天郭书记打了我,我非但不恨他,反而感激他。是他把我一巴掌拍醒,然而,太迟了。”
严步高把桌子上反着的稿纸反过来道:“一伟,辞职报告已经写好了,待会我就去市里亲自向郭书记谢罪。同时,我会大力举荐你接替我,出任黑山县的下一任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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