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我在错觉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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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露台上,装备模作样地看着古书,仿佛学习圣贤的样子,一天到晚捉摸古人的错误,以吹毛求疵为收获,给自己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博古通今,自得其乐。

妍子给我泡茶,仿佛一个贤内助,模仿旺夫慈祥的样子,她挺着肚子,有时让我听听让我摸摸,以为给了我家庭的温暖和巨大的快乐,她开始陶醉于她的角色。

我享受着这个富贵家庭的闲适,看着一整面墙的典籍,以为自己是读书人成功的模范,其实自己知识水平业余,古人拼命读书,也很难达到黄金屋颜如玉的高度,我所享受的一切,全凭运气。

我仿佛得到了一切,金钱、美女、知识、朋友、家庭,还有即将出世的下一代,人生赢家一般。但是,想想我作了什么努力?有什么付出?这都仿佛不是我应得的。

喝着妍子泡的茶,给她满足的微笑,让她满足。听着她肚子里的动静,那新生命鼓噪的,仿佛就是幸福。但我却有禁欲期带来的压抑,小池的身影有时在我脑海闪过,我觉得自己是不对的,尤其是妍子在我身边的时候。

不光是我和妍子,我们都生活在错觉之中。

每个人从生下来后,意识就开始成长。刚出生时我们即使带了人类的基因眼镜,那也是平光无色透明的。每一回意识的经历,都给这眼镜上涂上社会的色彩,别人给予的,自己涂上的,眼镜颜色越来越浓,成就了今天我们的目光和思维,我们用这有色眼镜看到的世界,早已打上了自身历史的烙印,这有色眼镜反射的有色的我,我们把它叫做自己。

我们不仅改变世界的颜色,我们还将事件放大或缩小,形成远光或近视的特征,我们把它叫做性格。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看到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都是错觉。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海子误解了自己的状态,把想像的幸福当成真实,他误解了世界,也误解了自己。文字是很骗人的,许多人以此向往此类虚无的境界。但我知道,海子不幸福,他自杀了。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种情况,渔民天天面对,他们就一定幸福?这种情况,金姨在大连就有,她就一定幸福?“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这是农民的生计,农民不容易幸福。

写这首诗的海子,喜欢这首诗的人。都企图活在农业社会的想像中,活在田园牧歌的回忆中。而中国,已经进入了工业社会,回不去了。美丽的诗歌总爱歌唱过去,因为普希金说过:“凡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伟大的艺术,总是悲剧,把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

这些错觉我都知道,但奇怪的是,我找了一堆错误,但从未见到过正确答案,眼镜取不下了,经历的色彩涂上的,我也抹不去。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上的话:“能婴儿乎?”。

对啊,这里就有个婴儿,但除了生命,我能给他什么呢?

我没想好的问题,妍子已经有主意了。她是个行动派,况且,无论她怎么崇拜我,作为一名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她有权力自作主张。

她要到美国去生孩子。

作出这个决定前,我几乎没有嗅到任何预兆。当我自以为是地在看历史时,根本没有接触这种外国生产的先例,因为二十四史描写的时代,没有飞机。

妍子在咨询过美国同学,国内朋友,中介机构,等一大堆人后,作出了这个决定,要让孩子成为美国公民。她认为,这是对孩子最好的投资,并且说服了她的父母。还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可以为这个决定感到高兴,我还应该赞叹她的聪明。

我所骄傲的一切啊,典籍、易经;我所怀念的一切啊,文化、传承;我所拥有的一切啊,历史、阴阳。都是我的有色眼镜,在外国太阳镜的光辉下,这一切变得那么没有价值,甚至没有进入妍子的思考内容,与我没有商讨的动力,她认为,我也会觉得好。

错觉,我学这些东西,一大墙的书籍如一个个笑话,没用的知识没用的历史,妍子们从来没有选择过,也就谈不上抛弃。

我能说什么呢?尽管妍子来跟我讲述她的理由,尽管岳父母跟我介绍他们朋友的经历,我无活可说。面对强大的美国,面对孩子未来的选择,实力就是最好的说服力。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灰心过,自己努力追求的东西,完全不在人家考虑的范畴,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基本没在决策的因素中。哪怕他们让我算一卦也好,没人提起。

那些学习传统文化的家伙们,醒醒吧,你们自以为是的知识,早已被这个社会抛弃。我连自己孩子的命运都影响不了,还预测个什么东西。他们找我商量,只不过是因为,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们从未因为我的知识找我咨询,也没有认为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多么重要。就连岳父,这个爱收集古董的人,喜欢书法的人,也从来没觉得传统文化有多少实际的作用,最多是他的一个业余爱好,仅是一个可供观赏的玩意。

当一些人自以为是地钻研圣贤之学的人,不要自认伟大和聪明了,也不要以安贫乐道来安慰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失败。没有用,成功者,瞧不上这些。而失败者,又用不上。

我能说什么呢?对于有钱人来说,签证、住宿、护理、法律手续,都不是问题。只要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问题。对于很多一般人来说,大部分的事情都有障碍,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其实,在我看来,只有一个问题:问题是没钱。

我只能表示支持,我没有理由反驳。美国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他们都去过,我没去过,我不能反驳。强大的实力决定强大的影响力,影响到了我的孩子。尽管我是他的父亲,尽管我拥有丰富的汉语知识,尽管我也时常为生在这个国度、这个文明、这个时代而骄傲,但我也必须得支持,因为,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关键不是看气质,而是实力。

我那一整面墙的二十四史,像是中国文化的广告,在我看来金光闪闪。但是,在利益和选择面前,最恰当的方法是:不看广告、看疗效。

妍子专门给我的母亲作了汇报,我母亲虽然感到有点不放心,但也露出了惊喜的眼神,她的孙儿就要成为美国人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她甚至觉得,妍子仿佛无所不能。

没有人察觉我的失落,我伪装得很好,为我孩子即将踏上美国的土地而高兴。岳父母在收拾东西,他们要一同过去,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要知道,许多中国富裕起来的同胞,在美国有别墅,孩子也都变成了美国公民。这是理性的选择,一家两国制,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狡兔有三窟,李小龙当年就是这样的。

准备很简单,因为美国什么都有,他们朋友家什么都有。在离别前的家庭会议上,岳父母将家庭所有的企业都托付给我管理,还说,等妍子出生后,岳父回来,我过去,算是替换照顾。临别时,岳父说了句:“家里就靠你了,妍子有我们,你放心。”

这是一家人说的话,既是托付,也是安慰。

离别前的晚上,妍子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宝宝,明天妈妈带你到美国去,要离开爸爸了。要爸爸放心,我们会好好的。爸爸每天要跟妈妈打电话,宝宝也要听到爸爸的声音。也许第一眼见到爸爸时,我不认识你,但只要你对我说话,我就知道你。爸爸也要好好的,要努力上班挣钱,不要去找别的阿姨。爸爸是宝宝的英雄,也是妈妈的英雄,爸爸要好好吃饭,爸爸要煅练身体。宝宝回来后,爸爸要带我玩,爸爸要有力气。”这一幕,我非常感动,我想,妍子是爱我的。不管孩子在哪里出生,都是我们的血液,我都不能让他失望,无论他是男是女,他都是我们的。

我送他们上飞机。

他们离开后,我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很久。这样的情景上次也发生过,在乌鲁木齐。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某个角落,有不详的事情在窥探,祸福难料。我又不敢预测,关系到自己最重要的事情,预测好不足以安慰自己,结果不好,让我更加焦虑。从自己的经验来看,凡是关系到自己最重大的事件,不预测更好,反正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东西。

回到家里,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觉得没什么趣味。我让宋姐回去了,就我一个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有时到妈妈那边去住,我要看看她具体生活的情形,解决她的烦恼和生活的问题。

小的走了,我可以专心照顾老的。

有时,我还在那里住,我和妍子的婚房,窗户上大红的喜字没有褪色,婚纱照依旧光彩,水床仍然那么舒适,我睡觉时经常想起妍子,以及那时和她在这床上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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