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焚 2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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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的一个阴霾的下午。林重和翟勋乘车押送着一批犯人,驶到一片山海相连的地方,远远看见一个人在悬崖边上站着。下车时一阵寒风刮过,林重戴上手套,翟勋也把领子竖了起来。

听见身后车响,那人转身掏出怀表皱着眉说道:“林副科长,你们来晚了。”

“王一鸣科长呢?”翟勋拿着一份花名册走向他问道。

“今天我们科长派我来监督枪决,临时决定的。”

“你谁啊你?”翟勋呛呛道。

“我是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特勤组组长,我叫陆远南。林副科长,咱们见过。”

“原来是陆组长。”翟勋伸出手去,陆远南却拿过他另一只手上的花名册翻看起来。

翟勋火气一下窜了上来,他正要开口,林重却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对陆远南说道:“陆组长,我们并没有接到王课长的通知。”

陆远南抬头看了林重一眼,又看着花名册嘟囔道:“不信?离这五公里有个商店,你们可以去打电话问问。不过他现在应该正在赶往舞会的路上。”

林重手一背,对翟勋说道:“那你就去打个电话问问吧!对了,听说宪兵大队长竹次郎先生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就问问他,为什么王课长临时换了监督枪决的人而不给我们通知,顺便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一讲。”

翟勋会意,正要扭头,却见陆远南不屑地撇嘴一笑说道:“林副科长,你这就小题大做了吧?到时候竹次郎大队长可能是要质问王课长的,你这是诚心要我难堪啊?”

“我觉得这么做很有必要。枪决这种事,我们警察部特调科不可能让一个路人甲或路人乙来监督。”

“我像路人甲?”陆远南摸着抹了头油的头发大笑,又掏出一张纸递给林重,“这是王课长的委托书。”

“以后有这样的委托书就趁早拿出来,免得闹误会。”林重看着委托书,朝翟勋点点头。翟勋一挥手,让人把后面卡车上的犯人全都押了下来,背对大海面对着山坡挨个站好。

“林副科长,听说你们警察部抓了不少人啊?怎么才这么几个?”陆远南朝并肩站着的林重问道。

“植田谦吉长官对他们核准枪决之前,检察厅的山野凉介检察官对一些人提起了诉讼,所以……”

“山野凉介先生也盯上你们警察部了?”陆远南问道。

“怎么?你们也……”

陆远南不语,和林重相视大笑。待犯人站好后,林重的笑容没了,凝重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掏出一盒烟对翟勋说道:“问问他们谁要抽烟?”

陆远南看了看林重,笑道:“林副科长,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人性的啊?”

“人性?呵……陆组长扯远了吧?这只是我的规矩而已。”林重微微一笑。

“怎么?林副科长觉得‘人性’这玩意儿在咱们这里也算个禁忌的话题吗?”

“你要非这么想,其实也不算。”林重扭头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我倒认为干咱们这行的没剩多少人性了,能留着点就留着点吧!”

陆远南拿出两支雪茄递给林重一支,林重摆摆手拒绝了。

“怎么?自己有烟却不抽?”陆远南点上雪茄问道。

“我戒了,兜里的烟只给别人抽。”

那些衣衫褴褛的犯人点起了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凛冽的海风无情地裹挟着雪花嗖嗖地铺面袭来。一个年轻人眼泪冻在鼻子两边,两腿不住地打着摆子,身旁一个年长者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要死也得死得像个男人!”

“林副科长,你有不少同学好像都成了关东州一些机构的要员?”陆远南问道。

“算不上,顶多也就是些二把手。”

“你一定很惊讶,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其实我并不惊讶,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干咱们这行的要想知道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并不困难。”

陆远南尴尬地点头笑笑:“我们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特勤组有很大的权限,关东州几乎所有军、警、宪、特的档案我都能查阅。当然,这是经过上面批准的。而且听说以后咱们要互查。”

“我那些同学里有钱的真不多,不像陆组长,还有副业。据说您开的那间‘苏格拉底’咖啡厅经常有达官显贵光顾啊!”

林重轻松地打趣道,陆远南则微微有些惊讶,他知道,林重也已经或多或少地探查过自己了。这时,犯人中的那个年长者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一吐,对翟勋说道:“来吧!”

年长者说罢,沙哑的嗓音在他的胸腔里震荡,然后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这声音让林重和陆远南等人愣住了,然后像病毒一样迅速感染了那批犯人,他们跟着唱道:“……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旋律挺优美的……”林重嘟囔道。

“嗯?”陆远南凝视着林重。

“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林重补充道。

“这……我赞成。”陆远南也嘟囔道。

翟勋有些不耐烦,让几个端枪的警察站好,大家一齐看着陆远南,只见他掏出怀表看看说道:“时间刚刚好,等下还得去参加舞会……”

话毕,陆远南掏出派克金笔,在花名册上签了字,然后手一挥,明灭的歌声随着枪声而停止了。

砰!砰!砰——

几瓶香槟开启,淡淡的香味随着云雾般的气体从瓶口溢进摆在白桌布上的高脚杯里。大和酒店的一层大厅里播放着《蓝色多瑙河》,轻歌曼舞,绵绵靡靡。

陆远南进来之后就找王一鸣耳语几句,王一鸣眉头皱了皱说道:“嗨!你跟林重较什么劲,以前那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说到底你们还是年轻,太年轻……”

陆远南歪了歪嘴笑着说道:“我本来想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这家伙真那么认真,脑子反应特别快……他好像还查过我的底,知道我有一间咖啡厅。以后找机会弄他。”

“知道你的‘苏格拉底’?”王一鸣笑道,“那好办了,以后拉他去你那里喝几杯,一来二去的,大家不就成朋友了嘛!”

王一鸣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继续说:“干咱们这行哪,最重要的就是情报。情报一靠刺探,二靠买,这人哪!没有不喜欢钱的。假如你把你的‘苏格拉底’咖啡厅发展成一个情报集散地,以后咱们不就坐享其成了嘛!还用得着整天跑出去发展什么白片密探?你看特高科里那些傻X,成天在街上给人递名片,像他妈跑保险的似的。”

见廖静深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朝这边走来,王一鸣示意陆远南先别说了。廖静深走到王一鸣跟前碰了一下:“一鸣老弟,威力虽然没找到,但多亏了你鼎力相助,我敬你。”

“廖科长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度尽劫波兄弟在……”

“好家伙,鲁迅的诗?”

“我可真不知道是谁的啊!我也是听人讲的。再说了,鲁迅怎么了?他还不是在日本留学之后才成才的?对不对?”王一鸣打着哈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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