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0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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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萌和谢蘅一帮海军大院的孩子, 被搅了兴致, 也没在冰场上多留。手里粘了红的砖头像殷了水,全丢在冰场旁边的柳树下。也就近了看,才发现柳树枝条上全部鼓黑芽孢了。

丁萌早换好了鞋,这会儿站在柳树下折了枝杨柳在手里拿着玩, 等谢蘅他们换好鞋一块儿走。

谢蘅换好了鞋,把冰鞋提在手里,在长椅边叫她一句“萌萌”,她便捏着手里的鼓芽孢柳枝,去谢蘅那边, 跟他一起离开冰场。

他们来得早, 滑冰滑得有些时候了, 也是因为明天要开学, 所以出来玩玩。从西郊到这里不近的路,一群人都是骑自行车过来的。

大院孩子出门方式和胡同孩子不一样, 那都是齐刷刷亮着黑漆的永久、凤凰或者飞鸽牌锰钢车,也叫二八大杠。要是带了女孩子, 就让女孩子在前杠上坐着, 骑车的姿势很自然地把女孩子圈在怀里。

当年这样的出行方式,拉风的程度, 分毫不亚于现在豪车美女结阵出行的方式。

丁萌和谢蘅一帮人出了冰场, 去推上他们的自行车, 打算离开冰场。谢蘅拉起袖子看看腕上的手表, 才下午三点多, 时候还早,便骂了句:“被那孙子败了兴致。”

丁萌往他二八大杠的后座上跳上去,“哪个孙子?”

丁萌已经爬车上坐着了,谢蘅只好从前杠上把他抬过去,说话的时候有点缺劲,“西单那个。”

丁萌出门经常被小流氓骚扰,所以她对于被拍这事儿有点脾气,但也还好,就是对于被骂“臭圈子”挺不高兴,什么东西,不爱搭理他就上来骂脏话。

想到这,丁萌附和谢蘅一句,“确实挺孙子。”

丁萌对于男孩子间拍婆子的事情其实很了解,因为谢蘅就三两天身边换个妞,见着好看的就要上去拍。拍得多,有时候出来玩,就给手下的兄弟们一人发一个,一大伙的人出来玩。都是男孩子之间攀比的把戏,出去带个妞反正挺有面儿。今天倒是没有带,只他们自己院的人出来玩。

但拍婆子这事儿得讲究你情我愿,有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确实就是像周建国说的,那就是明摆着给人拍的,因为能跟那些有面儿的男孩子一起玩,出入各种有面儿的地方,自己也有面儿。但如果姑娘人不愿意被拍,你紧盯着不放,脏话混话都出来了,那就是没品,就一不要脸的臭流氓。丁萌今天遇见的周建国,就是这样的了。

说完周建国,自然想起横空冒出来的另一个男孩子。丁萌在谢蘅弓腰踩着踏板把车骑起来的时候,捏着他腰上的衣服,问他:“让那孙子给我道歉的,是谁呀?”

车子刚走起来,车头还有点晃,谢蘅稳住车头,“不认识,不过听西单那小子的口气,他们认识,不是大院里的人,应该是胡同里的土流氓。”

说到这,谢蘅把车头稳住了,微微回头看了眼丁萌,又回过头去继续骑车,“打架倒是挺厉害,感觉平地上十来个都不定是他对手。就是脑子好像不太正常,为了我们得罪西单那小子,挺稀奇。他们这梁子结下,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梁子。西单那小子今天栽了大跟头,拍婆子没得手本来就丢脸,结果还被人按头道歉,面子丢大了,混不混得下去都不知道,肯定是恨上他了。”

丁萌坐稳了,把捏谢蘅腰上衣服的手收回来,抬手把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拽拽,挡住小半张脸,闷声道:“他是为了给我讨公道才得罪人的,我们不能不管啊。”

谢蘅笑一声,“讨什么公道,他不是也让你道歉了吗?”

丁萌歪歪头,“我无所谓啊,不觉得丢面子。”

谢蘅蹬车往前走,“别管了,西单那小子跟你道了歉,这事就跟咱就没关了。”

丁萌把事情搁脑子里想想,好半天,还是开口说:“谢蘅,你帮我打听打听他是哪条胡同,姓什么叫什么呗?”

谢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回头看她一眼,“你要干嘛?”

丁萌垂垂眼睑,把手往棉袄袖子里缩,“最起码找到他说声谢谢吧。”当时散的时候他走得太快,想找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谢蘅不同意,“大可不必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待会儿别羊入了虎口。那些胡同里的土流氓,有几个是好的?都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少接触为妙。”

丁萌听了谢蘅的话开始沉默,他们大院孩子瞧不起胡同孩子,她知道,她同样也是,对胡同里的那群人持有天生的偏见,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土流氓,野蛮生长出来的一样。时下流行军装,是他们这些干部子弟带起来的潮流,那些土流氓家里穷,没有好衣服穿,就扒干部子弟身上的衣服,从来不讲道理。

丁萌觉得挺矛盾,明明知道是这样,但想起刚才冰场那男孩子,就觉得又不是。那男孩子穿得是挺朴素,可挡不住他气势逼人,是当时冰场最像爷们儿的人。谢蘅也是为了她才打架的,但照谢蘅那打法,打不出结果,非得等到警察来了才能了事,而且是以稀里糊涂的方式了,绝对不会听到西单那小子给她道歉,她被骂只能是白被骂了。

丁萌坐在车后座上微微歪着脑袋,忍不住总想起冰场上那个身影。拉着她躲过了一截砖头,跟她说“躲远点”。明明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打架却又十分老辣,不慌不忙,说话也句句老沉,叫她什么,叫她“小丫头”。

她有点莫名其妙的,突然觉得特没分量的“小丫头”也成好听的称呼了。

她越想心里越冒粉红泡泡,然后抬手把围巾又往上拽拽,只差没盖住眼了。

丁萌在谢蘅的自行车上想了一路,想着谢蘅不帮她打听,等她自己有时间,再打听就是了。北京城就这么大,只要他是出来混的,冰场上总有认识他的人,肯定能打听出来。

她这么想定了,谢蘅骑着自行车已经到了老莫。后头跟着一个院里的兄弟几个,把自行车全部锁在停车棚里,然后一伙人往餐厅里去。

这也是他们约好的,滑完冰来老莫吃顿饭,开学前必须要快活快活。

在老莫吃饭的钱当然是几个人一起凑的,丁萌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他们的兄弟,而不是他们的妞,所以也不是来吃白食的。她跟谢蘅他们没事会带的妞不一样,坐自行车都不坐前杠。

在老莫吃一顿饭约摸一个人要七八块钱,吃得再少,五块钱总也是要的。一伙人一顿饭吃下来,相当于大部分人一个月的工资,很多工人一个月只怕还赚不到这么多钱。

他们进了老莫,轻车熟路,找座位坐下来。餐厅装潢当然是一些普通小餐馆比不了的,整齐的一排排长桌子,两侧摆着棕漆软垫儿软靠背的木椅子,坐垫儿和靠背都是金黄色,和铺在长桌上的桌布一个颜色。桌上摆着精致的桌牌,和餐盘刀叉。脚下的地板踩踏起来噔噔有声,龙骨木架子铺的。

丁萌和谢蘅一帮人坐下后,按着手里凑的预算叫来服务员点菜,点了奶油蘑菇汤、炸猪排、什锦面包一些经常吃的,最后还是点了道餐厅里最贵的菜,沙拉大虾,一份就要三块四毛钱。

点菜的时候,一群人总要发挥小混混不正经的气质,拉着服务员扯东扯西,都改不掉那臭毛病,见着好看的姑娘就要拍。这不分场合的闹腾劲,有时候挺让人讨厌。

丁萌今天不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些男孩子,总觉得有点油头滑脑的。她总是想起冰场上那个人,觉得那样才刚刚好。英雄救美,做完好事不留名,一点也不像同龄的男孩子,巴不得问出你八辈祖宗是谁,要跟你套近乎聊个没完,然后吹牛逼说自己家或者自己多牛逼,都是拍婆子的惯用手段。

丁萌拿了脖子的围巾挂在椅背上,坐在谢蘅旁边,拿着刀叉开始吃饭。她没说太多的话,听着桌上的人吹牛,不时附和两句顶多了。她高兴就多说两句,不高兴半句不说,在座的也不说她什么。他们是谢蘅领头的,一个大院里从小玩到大,跟谢蘅一样,什么都捧着丁萌,惯得她大小姐脾气挺严重。

在老莫里吃完一顿饭,面儿有了,肚子饱了,人生还有什么不得意的?

一帮人吃完饭出了餐厅,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去车棚开锁骑上自行车,便在这夜色里满街乱蹿,拨得车铃铛响成一串。一直玩尽兴了,那才骑着车往家回。

明天开学,这一天也就不管早晚了。

丁萌跟谢蘅一帮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谢蘅把她送到她家的二层小楼下,看着她到门边开门进屋,才踩上自行车踏板回自己家去。别的人都各自散了回家了,说好了今晚哪也不去,都各回各家,因为明天开学,还是安分点好。

丁萌推门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楼下的灯亮着,屋里响着老式唱片机里发出来的音乐,瞧着是很高雅的东西。她一边进屋眼睛一边往里扫,便看到她妈江素梅坐在沙发上,正在整理她的东西,文具盒作业本一类的。

看到她回来,也没什么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一句:“回来了,吃过饭没?”

“吃过了。”屋里烧着暖炉,比外面暖和很多,丁萌进了屋便开始解围巾,“您怎么有空回来?”

江素梅把铅笔、圆珠笔、钢笔、橡皮尺子都往铁皮文具盒里摆,文具盒是新买的,壳面上印着女孩子喜欢的花花草草和扎红头绳穿花裙子奔跑在草地上的小姑娘,头上蓝天白云,还飞着小燕子。

她把文具盒整理好,盖起来,看向丁萌,“明天不是开学了么?给你拿学费。”

“哦。”丁萌应一声,也不往沙发边去。还是很小上幼儿园和上小学头两年,江素梅在开学的时候亲自送她去过学校,后来就都是她自己,当然,还有谢蘅那一帮毛孩子陪着。

在丁萌和谢蘅这些大院孩子的印象里,父母一直很忙,基本很少陪在自己身边。他们一直都是一群孩子每天混在一起玩到大的,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比和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要浓厚很多。父母会给生活费会给粮票,大院里食堂、澡堂、礼堂、商店、医院,什么都有,反正没有父母他们也饿不着冻不着,还很自由。

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被父母管着,后来革命闹起来之后,有的毛孩子家长去了劳改农场接受改造或者被隔离审查,他们有的还是开心的,因为国家照样还是会给他们发生活费,而且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当然,开心的前提也是建立在,知道自己的父母没事。

自由是自由了,一帮毛孩子天天混在一起,今儿在你家刷夜,明儿在我家刷夜,但也确实缺失父爱母爱和来自父母的教育。

丁萌也是这样的,她有爸爸妈妈,都是军队里的人,职位也都不低,但是基本很少能陪伴她。江素梅不时还抽时间回家看她,而她爸爸几乎就是很少有时间。她不知道那些大人具体在忙什么,反正都是国家大事,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她也不说什么,从小就习惯了这样。

她在和江素梅打完招呼之后,去洗漱了一番,才出来到沙发边伸手冲她要钱。

江素梅把准备好的学费生活费都给她,这才问她:“又跟谢蘅他们出去玩了?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丁萌接下钱,放进口袋里,然后把茶几上江素梅整理好的文具盒作业本都捡起来往书包里装,“你们又不关心,问干什么?”

江素梅轻轻吸口气,“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关心你?”

“你们关心我什么?”丁萌看着江素梅,把书包抱在怀里,“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跟我说,别玩太疯了,学业要顾着,等毕了业,就进部队去。你的语气我都能背下来了,都记着呢,还有别的么?”

大院里的孩子跟父母关系平平,不像胡同孩子,继承老北京的风俗人情,凡事讲规矩,说话带个“您”字不是件常见的事。丁萌跟她父母说话,说的都是“你”。

江素梅也看着她,抿抿唇,“你能记着就好了。”

丁萌感觉跟江素梅之间能说得话都说完了,就回了自己房间。

江素梅说什么她都说记着了,不惹她生气,同时也总是要说两句让她知道自己当妈的对她这个女儿关心很少,让她心有愧疚,给自己轻松,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丁萌和大部分的干部子弟一样,知道自己以后的路,所以对于前程上的事情没有忧虑,想得也少。这条路也是最好的路——在学校顺利读到毕业,然后去部队当兵,争取留在部队,最好能争取上个大学。

丁萌和江素梅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回了自己房间搁头就睡觉。她心事少,躺在床上入眠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过去。睡着了睡觉又死,夜里江素梅来她房间给她盖了几回被子,她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冬一回年一回的关心,根本没有用,她早不需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反正都是自己的功劳,她觉得跟她父母关系不大。

丁萌睡觉一直很沉,一觉到天亮,夜里基本不醒。早上她也基本不用闹钟,不是她醒得早,是因为谢蘅会在合适的时间点到她家的楼下喊她起床,等她洗漱好了出来,再带她去食堂吃饭。

今天开学,也是这样。丁萌在谢蘅的喊叫下揉着眼睛起床,到窗边打开窗子,迷迷瞪瞪冲他说一句“马上就来”,便去洗漱间刷牙洗脸扎头发。洗漱好了,再回房间穿好衣服,拿上书包出来。

江素梅不会在家呆到这么晚,早走了,所以家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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