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一章】鸡鸣犬吠(2 / 2)
众人一俱都应允,慕容铮道,“他人有难不可袖手,走吧!”范琴一点头,随那僧人带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事发之地。
只见一口数十尺高的巨钟,上有云涛雪海之纹,甚是华美,又因风雨侵蚀,铜皮斑驳,显出些许沧桑。
大钟四周站了许多僧人沙弥,一见玄寂到来,合十的合十,下跪的下跪,一个小沙弥哭的稀里哗啦,大叫道“师父!师父!您快救救广怜吧!他在里面已经快半个时辰啦!
“广益你快起开,没事的,师父来了!”玄寂大师早年到洛阳白马寺修行,曾因武后逊位之事收到李唐朝臣清洗,好在唐睿宗李旦生性怜悯,武氏还政后大赦天下,玄寂大师才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经历坎坷颇多,直到不惑之年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天性聪慧,禅机灵定,取号“广益”,便有“集思广益”之期,另一个,便是压在这钟下的沙弥,生来愚钝,许多一点就透的道理,他总是要学个三四遍才会,由此经常受到寺里人的轻视与戏弄,玄寂大师看出此子有一点与众不同,故而力排众议,收他为徒。
玄寂大师昔年落魄,对于后辈多有关怀,尤其是两个关门弟子,更是待如己出,一见爱徒有难,更是心急如焚。
“再不救人就要窒息而死啦!”龚如仇一把掏出怀中手令,转身扔给谢问水,叫道,“兄台轻功高绝!受累跑一趟将铜锤帮弟兄们叫上十几个进来帮忙!”
谢问水接过手令,也不多言,转瞬间没入树影之中。人命关天,此时大家同心齐力,也不论门派之别,一意救人!
“咱们不能干等着。”
余空山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余空山站在北角,何溪云站在南边,慕容铮于东方站定,龚如仇从西方着手,四人围住巨钟,准备将钟抬起。
范琴跃跃欲试,却听慕容铮说道“小子别来!”
范琴正觉气恼间,祁心兰却开口提他辩解道“四个角着力均匀,才不会有倾覆之患,若是多出一人,势必会向另一方倾斜!”
“何必用这方法!”范琴喊道“五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将他掀开不就好了!”
“万万不可!”
一众僧人叫道“这钟是镇寺之宝,年代久远,若是掀开定然会损毁!”
“都什么时候啦!”范琴怒道,“人命还不如一口破钟!”
“施主还请留些口德!”那群僧人愠怒道,“辱寺是小,若是辱了佛祖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范琴不想这些僧人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佛的本意便是怜悯众生,若是为一死物害了活人,岂非本末倒置!直到此时,范琴方知天下虽大,终究是愚者多,智者少,难怪释加牟尼坐化之时,叹息众生难度!
“嘿!”
随着一声暴喝,四人已然抬起巨钟,龚如仇的“扛鼎拳”劲力迸发,犹如霸王举鼎,余空山的“撼岳掌”也不甘其后,二人将钟两头高高掀起,却不想另外两个方向却有问题。
何溪云当时在岘山下强运武功,使出“大风云飞”,结果出了岔子,一直没有痊愈,一路走来本当无事,想着回谷之后医治,谁知此时旧病复发,抬起的手微微发抖,神色凝重,冷汗直流,而慕容铮为了在祁心兰面前挽回颜面,自告奋勇,可惜高估了自己,功力差了许多,也是进退两难。
若是一开始不抬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钟掀了,挨和尚们骂而已,还有玄寂大师可以开解,可如今是真的抬也抬不起,放也放不下,若是一放,巨钟千斤倒下来还不碾成肉泥?
“何叔叔!”范琴向前跑去,何溪云艰难的大喊“傻小子别过来!”,可范琴不管不顾,依旧向着何溪云跑去,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龚帮主!”余空山转头叫道,“你我朝着一个方向发力,有没有可能将钟掀飞!”
“不行!”龚如仇摇头大叫“抬了有一会儿啦,这下力竭,万一失败!那两头都得完!还是等我的兄弟们过来!”
“你们快去帮忙呀!”玄寂大师颤抖叫嚷,将禅杖扔开,拖着年迈的步伐朝着慕容铮这边走去。
僧人们却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上去,毕竟万一钟压下来,这条命就交代了。他们与玄寂不同,跟广怜沙弥交情不深,如何能舍命相救?一旁广益沙弥吞了吞口水,呆在一旁,也不上去。
时间分秒如逝,抬起的缺口本来已经足够让里面的小沙弥爬出来,可或许是广怜晕过去,钟内并无动静,外面的僧人一个个惜身爱命,也不愿意去救,眼看着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人影一闪,秦渊冲了进去!
“少主!”
就这么一声惊呼,终于大家都支撑不住,一阵轰鸣想起,大钟再次落地,这下人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你们这群孬种!”何溪云气急败坏,脸色一阵青紫,“我家少主要有个三长两短,同泰寺的秃驴全给老子去西天参佛!”
“师弟!”余空山较为冷静,虽然也心忧秦渊,面上还是不愿失了礼数,他望着大钟,心中叹息“想必是清月的话叫他受了刺激!这才不管不顾!定要救人。”想起离去的苏清月,余空山心中烦恼更盛。
“大哥!”
随着一声发喊,龚如仇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铜锤帮的弟兄们进来,谢问水一马当先,还予手令。
“来!”龚如仇将事情略略说过,众人大笑“就这点事情!包在咱身上!”,龚如仇也是大笑,一拍弟兄们肩膀,说道“叫人家看看,什么叫悲天悯人!什么叫侠义襟怀!”说罢,瞥眼瞧了瞧那一帮僧人,后者面皮一热,俱都低下头去。
准备已毕,一众兄弟将巨钟团团围住!
“施主们当心些,万勿…”那群僧人还要说,龚如仇连头也不回,一脚踢碎一旁石雕佛像上半身,一脚踩在上面,碎屑落了满地,身后却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广益沙弥扶着玄寂,斥骂群僧道,“人家是来帮忙的!哪还挑三拣四!”,群僧心想你嘴巴这么厉害,刚才不也没上去帮忙?但广益是方丈的爱徒,他们也不敢得罪。故而敢怒不敢言。
“听我号令!”龚如仇指挥道,“一!二!起!”
随着“起”字音落,一众铜锤帮众一声齐喊,冲天而起,惊走栖雀,那巨钟却纹丝不动…众人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他们并未敷衍,确实是铜钟太重,群僧心里暗想,方才四人就能举起的铜钟,现下换了十几人都抬不起来,足见之前四人皆是内力惊人的江湖翘楚。只不过这下要救人可就难了…
“让我来试试吧。”
一阵雄浑之音传来,范琴心头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人立于数丈之外的一古亭之中,长发飘飘,云衣栖鹤,正是当时在玄武湖畔看见的那个怪人!
他何时到来,众人竟一无所觉,只见他抬足而来,落脚之时,已近在咫尺!
众人瞅了瞅龚如仇,只见后者一挥手,铜锤帮弟子都闪开去,那怪人绕着巨钟走了一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两掌横过,一上一下按在巨钟一处,忽而只听“咔”的一声闷响,那双手所按之处已经凹陷进去!
那怪人甩了甩手,踱步离开,玄寂大师见他要走,不由得悲声道“施主帮人帮到底…”
他话音刚落,怪事发生!那巨钟沿着凹陷之处,四散裂开!巨钟布满了裂纹,好似一面破碎的花瓶!只听轰隆轰隆的声音,那巨钟碎成一块块的铜片,纷纷落到地上,激起尘埃滚滚。
“少主!”何溪云急叫道,谢问水来后听说了秦渊入内,当下一头扎进烟尘之中,过了片刻,谢问水领着秦渊缓缓走出,秦渊手里抱着一个昏睡的小沙弥,憨态可掬,犹若顽石。他恭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师弟!”
忽而一阵惨叫想起,广益沙弥号啕大哭,扑到秦渊身前去,众人皆感其惺惺作态,甚是虚伪。
“师弟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广益将广怜抱在怀里,走到师父跟前,玄寂大师探其呼吸,抚其脉门,当下双手合十,连连抹泪而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他为什么要去钟下面啊?”龚如仇疑惑道,玄寂也是不解,正想询问广益,忽而广怜身子一动,迷糊道“我…我在哪?”一抬头觑见一副慈祥的面孔,讶道“师父!”
“广怜你醒了!”玄寂大师将他抱在怀里,慈爱流露,众人也觉感动。秦渊闭眼道,“你怀里那只兔子要赶紧包扎,不然创口感染,难逃一死,你这番罪可白受了!”
众人闻言瞧去,果然看见广怜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右后腿殷红隐现,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沙弥看见兔子腿受了伤,想要救他出来,不想刚到钟下,巨钟盖顶,将他罩在里面!
“好孩子!好孩子!”玄寂大师双目泛泪,连连点头,“昔日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无不是心怀悲悯,你天资不算好,可当我看到你为救一只鸟雀而摔伤,便知你定能证大道,得正果!”
说罢,方才惊离的鸟雀忽而折返,落在广怜肩头,朝着他叫唤。
“心怀悲悯,广怜万物”
玄寂大师喃喃说道,他将广怜放下,正色道,“同泰寺弟子广怜。”
“徒儿在。”广怜席地盘坐,双手合十,野兔躺在他腿上,鸟雀立于其肩头,玄寂大师与其相对而坐,也不顾众人在侧,双手合十,问道“何为禅?”
“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广怜恭敬答道。
“何为西来意?”玄寂大师又问道。
“花界众生,见性成佛”广怜达道。
“何为花界?”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菩提是树?”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
“既是非树,为何如此说法?”
“天既生万物,为何徒添悲苦?”
“那是尘法,不是佛法。”
“身在俗世,所说皆是尘法,何来佛法?”
“尘法如何?佛法又如何?”
广怜抬起头来,清眸湛雪,珠辉玉质,一字一顿,朗声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玄寂大师一怔,进而混身一颤,又惊又喜,“尔已登堂入室,来日成佛,指日可待!”
“小徒不求成佛。”广怜淡淡说道,这话叫在场众人一愣,身为佛门弟子,能证道成佛乃是一生的追求,这孩子居然不愿?
“你…”玄寂大师先是微怒,而后问道,“你为何不愿成佛?”
“师父,在天上么?”广怜反问道。玄寂一愣,答道,“佛在九天之上”
“那他能看见众生凄苦么?”广怜道。
“自然是能的。”玄寂道。
“那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受这么多苦,受如此多难?”广怜道。
“佛不能度化所有人。”玄寂答道。
广怜听了这话,沉默一会儿,答道,“佛不是万能的么?”
此言一出,众人神态各异,群僧恼怒,以广益为首,斥骂广怜目无规矩,尘俗众人则是看着这一番直指佛论要害的对话,饶有兴趣。
玄寂大师逐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过起身,欲要结束对答,道“咱们去寺庙禅房中论吧。”
广怜却不起身,淡淡道,“师父,我们就在禅房中。”
“胡说八道!”广益怒吼,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广怜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广怜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范琴瞧了于心不忍,就要上去制止,忽而被谢问水一把拉住。
“你…你说什么?”玄寂大师颤抖的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广怜,只见小孩依旧盘坐,风吹不动,处变不惊,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格外引人注目,鸟雀立在他肩头睡着,野兔也耷拉着耳朵,趴在广怜怀中,浑然一体。
“师父!”广益笑着上前道,“广怜目无师长,当杖责…”
“这人好不要脸!”范琴怒道,“方才不是还抱着你师弟哭么?”
广益却如若未闻,秦渊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广怜怀里那只兔子,喃喃道,“果然。”
“什么?”范琴奇道。
“你觉得为什么受伤的兔子正好在钟下面?”秦渊淡淡说道,范琴听了恍然大悟!怒气更盛,忽而秦渊一把拉住他,“这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咱们插嘴。你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那就让那恶徒害了好人么?”范琴怒道,余空山听了缓缓道,“害不害得了还两说,你瞧。”
“师父…”广益正要分说,忽而听玄寂一声厉喝,“闭嘴!”,吓得广益魂不守舍。
“师父。”广怜看着玄寂大师,淡淡说道,“我们正在禅房。”
“心中有佛,天地皆是禅所。”玄寂老泪横流,又哭又笑,“即日起,你便是同泰寺下一任主持!”
群僧又惊又恼,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愚徒”,竟然成了主持的衣钵传人!最是不忿的,当是广益了,他天性聪明,可师父总说他没有领悟禅意,为了得到师父的传承,他处心积虑的设局陷害广怜,按照他的如意算盘,等到师父赶来,无人搬得动大钟,广怜就要死在今天,到时候把戏做足,不愁得不到师父的认可。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能下手残害野兔,陷害同门的人,无论如何都领悟不到释伽牟尼怜悯三界众生的慈悲。
佛,本就自善始。
天色向晚,日渐西落,华灯泛彩,缺月初弓。
参佛一事只得作罢,归去之时,那怪人早已不见踪影,范琴正奇怪,问道,“那个怪人去哪啦?”
“什么怪人?”龚如仇回头问道,“你说梁先生么?”
“梁………”
范琴呆在原地,感情刚才那个展露神技的怪人,便是人称“四海狂刀”的梁风怀!可见大家神色,似乎都不奇怪,除了祁心兰,不过她在逗小放儿,多半没看到…
“很奇怪么?”
秦渊反问他一句,“除了你和祁姑娘,咱们都是吴越人,早就见过了。”
“可当时…”范琴辩解道,何溪云抢着笑道,“当时什么?”
范琴此时忽而想起,好像当时真的是他自己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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