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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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涉把尾巴从身后绕过来,搭在两只前爪上,以免它沾到地上的泥泞。之后他就蹲坐在帐外安静地等,等自己的法术逐渐奏效,如同编织一个巨大捕网,把这间小帐包围。

他虽然被那蛮横天雷惹怒,却也还是能够沉住气来思考。从最开始,这整件事情就显得没那么可信。

一个凡人是不可能在挨了天雷之后面不改色的。

一个凡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挨了天雷这种重罚。

即便他是太子辛,比宝剑还刚硬。

即便他是太子辛,身负命债无数。

肉体凡胎终究脆弱,那股疼痛都能从狐牙传至涂山涉体内,一个年方二十的孩子又怎么受得起?

况且掌管雷雨的是龙王,掌管龙王的则是天帝,龙和天帝都忙得很,是没空去管那么多凡人恩怨的。对地上千千万万的妖怪,他们也只会管管那些最猖狂的,免得哪天有妖怪杀上天界,搅乱他们在九重天上独享的威严与清净。

也许很多凡人不懂,但这道理在妖界可谓是妖尽皆知,因此每当妖怪们看见凡人忧心自己做了坏事会遭报应,会被老天挥鞭一般甩下一道惊雷直直劈开天灵盖,总觉得非常可笑。

就拿涂山涉自己来说吧,他在还没长出象征狐狸成年的那圈丰厚颈毛时就被涂山准卖给各路奇人,去帮他们解决各种奇怪的目标。他天天杀妖杀人杀鬼,过着他的无聊日子,还杀过一只在青丘到处捉狐狸吃的红纹白虎,杀完才知道这长相异样的大家伙是哪路神仙溜来凡间的座骑,叼着狐狸尾巴把狐狸甩来甩去不过是人家神虎的游戏而已。

而神虎死在他手下,被他挖了眼睛。

总之他干过多少老天看不惯的事,怎么从没遭过雷劈?

对狐妖而言,只有修满了九尾准备飞升成仙之时才会被那雷鞭纠缠,而涂山涉本就无意升仙。即便他有得天独厚的九条尾巴,他就喜欢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自由自在。

他也不像其他狐妖那般,总是妄图通过修炼成仙来品尝七情六欲的味道。

那种东西明明只有人生来就有。

天上的神仙不是据说早已放下一切执念?恐怕比他们妖精还无情无欲。

所以,为了情和欲去苦苦修仙,这是一种多么勇气可嘉的白费力气!包括涂山允在内,傻狐狸们必然是听了红巫的谗言才去修那自相矛盾的功法。

而涂山涉从小就不把红巫放在眼里,也把狐王也视作草芥,他从第一次杀妖开始就在等一个把他们一并杀死的机会。

所谓的得到成仙在涂山涉眼中,不过一缕轻烟。

话又说回来,只能说这位太子辛太过倒霉。

涂山涉想,八成是有一只比自己更加十恶不赦的妖怪方才停留此地,连累了太子。

还连累了自己的宝贝牙齿。

这老天降雷怎么也不看准一点,劈错了人要不要赔礼道歉?

那只鬼祟妖怪也是一样招人厌恶。涂山涉的两只耳朵又立了起来,他早就精神抖擞,就等着将那妖困住,与之一战!

然而他紧紧收束的大网却未能捕捉到任何一只妖怪,抑或任何一丝妖怪逃跑后遗留的妖气。

他只看到太子缠好药纱又穿上红袍,之后就抱剑独坐灯前,冷冰冰地喝酒。

是方才上药之前往伤处倾倒的那一坛烈酒。

烈酒也喝得很审慎,很克制,洗伤口用了半坛,饮用却只一盏,太子喝一口就停片刻,默默看着樽中某处,幽幽黑瞳淹没烛光,淹没所有神情。

涂山涉这才有些惊讶。

倒不是因为作乱的妖怪从他天衣无缝的网中逃跑,也不是因为老天劈错了凡人。

因为这里确实本就没有妖怪,也没有凡人。

太子起身系甲时,曾用剑尖挑亮灯烛。只有那么一个刹那,他完全转过身去,裸露的半边肩背正对着涂山涉所在的角落。

也就在那个刹那,涂山涉看到了绝不会在凡人身上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列鳞片,细小且细密地顺脊沟而下,到了腰后就隐在太子堆积腰际的战袍里,颜色清浅,像种透明的银。

也只有这种颜色能在刚刚侧看时骗过涂山涉的眼睛,与太子肤色接近,让他错觉那只是血流一侧的反光。

一个……一个什么,他不是妖,也不是人,难道是仙是神?

涂山准这老东西好不阴险,要他这么罪孽深重一只妖,再去一头雾水地杀一个神仙?

可是神仙也会这样流血吗?

涂山涉当年剜去虎眼的时候可是一滴血都没有见到,他之前也只遇上过这么一位能跟神仙搭上关系。

神仙又怎么会被天雷不由分说一通狂劈?

涂山涉全都搞不明白。

他现在唯一掌握的就是,要杀死眼前那个成谜的少年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打开他的心,再弄碎他的心。

而这一切都为时尚早。

涂山涉在帐外等到太子放下酒樽,心跳也完全平复。

之后才抬步朝帐门走去,他在掀起那面烧得破破烂烂的帐帘时化为人形,当他撩开帘角又露出脸庞,他已经听到再度激荡起来的心跳。

太子哗的一下站起来,一手还按着剑柄。

“是你!”

“是我。”

太子又哗的一下坐了下去。

“怎么穿了这么一身?”他抬眸看着涂山涉的一身戎装,先遣骑兵有一套特制战袍,铠甲下是黑底红绣,编纹细腻,衬在涂山涉身上,有股旧朝漆器般的独特妖异。

“这样会更好看吗?”涂山涉摇身一变,累赘的铠甲消失了,只余那套束腰束袖的战袍。

“怎么想起来到这儿找我。”太子却不回答,只这么说。

“美玉遭了雷劈,解钏当然要过来看看。”涂山涉走到他身前。

太子扬起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也不知耳垂是被灯烛照透,还是被绛衣映红。

他的目光不全是惊喜,确切地说怀疑更多,剩下的还有重重思虑与深不可测。

但确实也有惊喜。

涂山涉笑道:“你在我的牙齿上打了个孔,佩在颈上,不就是把它当作宝玉?”

太子也笑了,目光就仿佛是突然铺展开来似的,变轻了不少。

嗓子却依旧冷若冰霜:“你都看到了。”

涂山涉问:“你觉得我看到了什么?”

太子仍旧笑着:“从落到我身上的雷,到我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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