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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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于两天之后回朝,凯旋之宴设在次日正午,兴乐宫中。

席设五十座,六食六饮,八珍百馐,均以礼器盛放,配以磅礴舞乐,一时阵仗非凡。

有了上次隐于席中的经验,涂山涉捣起鬼来越发肆无忌惮。他看太子着红衣,佩玉钩,一身挺拔盛装前所未有,好一派郑重其事,就不禁起了些作恶念头。他在那人抬臂迎酒时再次跃下横梁,蹲在奏琴乐女的身侧,胡乱抓了两下琴弦。

那种细且韧的丝线弹在指腹之下,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杂音随之一起,铮铮声十分刺耳,席上谈话顿时断了一下,众多贵族大夫纷纷变了颜色。而目光汇聚之处,乐女已经冷汗淋漓,仓皇着僵愣在那里,眼看着就要跪地认罪。

涂山涉又去挑了一把筝,拍了一面鼓。

这下又慌了两个乐人,偌大一个乐队,其他三十几个没被他捉弄的也吓得要磕头了。

琴女的恐惧倒是冲淡了些。至少证明了方才怪事不是她一人所为,那股恐惧也不再如浓黑浊气一般从她额头往外冒了。

涂山涉最爱看人慌作一团,各怀鬼胎。这种趣味暂时驱散了仰躺房梁攒下的困意,他朝太子的座位信步而去,忽然发觉因为自己的无聊而让三个手无寸铁之人面临杀头的危险,实在有点没品。

于是他又在那秦王身上施了些惑术,把秦王心中的怀疑与怒火稍加平息,看他完全打消了惩罚这三人的念头,示意他们继续演奏时,才悄无声息地坐回太子身边。

其实放在以往任何时候,那三人被罚了又如何?下大狱如何,死了又如何。作为一只妖怪,撒谎害人到处惹祸再寻常不过,反省才是头脑出了问题。涂山涉所能感受到的本就有限,以前没有愧疚与同情这种东西,以后也不会有。

他只是看太子坐在那儿一脸正气,觉得这小孩儿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庆功宴变成屠杀场。

再者,若是太子看见隐身之人作怪就联想到了他,那三人又因为他作怪而死,岂不是有损他在太子眼中的良好形象?

结果证明,涂山涉的这番考虑并不多余,也不是他头脑出了问题。太子显然知道他就在这大殿之中,在他坐定又扯了扯那挂在华服腰际的凤头玉钩之后,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措手不及。

像极了上次,太子很快就意识到为自己切肉的是谁,还在桌下悄悄摸到他透明的手,悄悄握住。

太子总是这么聪明。

涂山涉喜欢骗人,却也喜欢和轻易不被自己骗到的聪明人相处。

他想让这表演似的大宴快些结束,想让太子快点回宫,教自己弹弹琴,识识字,思索片刻又觉得不能做得太过,于是就施法从殿外捉来十几只蚊虫,全都禁锢在秦王周身。

这些小虫飞来爬去,相当尽责,弄得秦王浑身发痒。涂山涉仔细观察着,只见那人两撮胡子都紧绷起来了,却还是要保持自己的君王风度,与盟国莫敖就天下大势谈笑风生。

风度维持得确实挺好,脸上的痒痒应该也很想抓一下吧!

如此戏弄一国之君,是否也是十分没品?

还是没品的事做来有意思。

涂山涉准备一边打盹一边等那秦王坚持不来,侧身一倒,直接就枕上了太子的大腿。

乐声阵阵,光影纷纷,这桌台侧下也不失为一个观宴的好角度。最主要是狐狸都喜欢躺在柔软的东西上面,涂山涉尤其喜欢。太子坐得依旧沉稳,左手掩在广袖之下,蹭过他的额头,目光掩在长睫之下,虽有些许嗔怪,但也有笑意。

涂山涉眯眯眼睛,简直快活极了。

却没想到盛宴过后,太子辛还是不能离开这咸阳城。

秦王自称接待不周,竟邀请他次日一早前往城外郊林参与秋猎。

“是因为宴会上出了怪事,他丢了面子?”那夜涂山涉确认四下无人偷听,便直言询问。

“应是有些东西宴上谈不得,”太子立于镜前宽衣,淡淡道,“明日去了便会知晓。”

涂山涉也走到镜前,在这铜镜之中,他一会儿是红眼的妖,一会儿是青衣的人,一会儿又是只乖乖蹲坐太子脚边的白狐。

“他会不会趁机害你?”又这样问。

太子褪去曳地外袍,静静微笑起来,就像在笑他贪玩。

而这次涂山涉并非在玩,大概是脱骨散的副作用之一,他发觉自己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影子,尤其在这无星无月的夜间,表面看来一切如常,一张铜镜就能让他现形。

好在太子已将闲人遣散。

好在太子似乎也不在意镜中的他是什么,镜外的他又是什么,只是一边拆开发髻,一边耐心地回答他说:“以我对秦王的了解,他不会做那种利不及弊的蠢事。”

“秦王对你有恶意,虽不明显,但我听到了。”涂山涉又道。

“诚然。我对秦王也有,”太子却说,“等我一统中原,下一个要伐的会是谁?想必秦王与我有相同的野心。”

乌发如瀑披散,发梢扫过涂山涉鼻尖,他瞧着太子手中的玉簪,仍然蹙着眉头。

太子又看着他发笑,服软似的说:“若是有人真要害我,阿钏替我杀了便是。”

“这没问题,”涂山涉认真道,“一日之内,我可以把他们都杀光,再把你送回郢都去。”

(……)

哈。涂山涉对他弯了弯眉眼,用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明应该用这双眼睛去看看秦王,看看自己四周,有没有什么暗刀暗箭,涂山涉这样想着,同时默默咽下一口血。

这血方才涌出咽喉,差点渗出嘴角。

此刻确实已不比从前,真气和修为都要省着点用。

最后他忘了那夜自己如何睡去,只记得风雨大作,天边隐雷终究没有劈到太子身上。醒时身躺床榻,有人给他好好地掖了衾被,还在旁边小几上给他放了饮品,拿铜壶烘着,还是热的。

抬起壶盖嗅了嗅,好像是茶,一种近年格外风靡的昂贵树叶,贵族们喜欢把它泡在水里。

涂山涉直接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反正他不怕烫,有时冷得还想要吃火。这味道他还是第一次喝,跟他的血一样苦,却不涩,多喝几口竟有丝缕回甘。

是太子为他泡的?

昨日宴会的华服还挂在木架上,广袖整齐地铺展开来,黑剑不在,玉簪不在,太子也不在。

涂山涉吐出内丹,只见它仍是微微透亮的青碧颜色,却多了几道裂隙。

果然,涂山涉想,人的皮肤会被冰雪冻裂,妖怪的内丹也是。他眯起一只眼,就着雨后艳阳把每道细小裂痕看了个遍,又把内丹咽了回去。

在这地方修行功法补齐裂缝并不明智。

他起身弄出动静,就有一列婢女匆匆进屋,欠身迎他,为首的说道:“莫敖动身前吩咐奴婢照顾公子,要公子好生休息,等他归来。若是公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我早上吐血了?”涂山涉问。

“吐,吐了,”另一个婢女小心地答,“是睡时嘴角有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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