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出来(1 / 2)
解凌遇醒时,睁眼便瞧见一树粉雾,悠悠浮于碧空之下,仿佛离他很远。那是棵开得正盛的垂枝樱,乌黑虬干高如楼宇,把那厚厚的“云雾”撑远,树杈隔三差五地系了红绸,夹杂着落瓣迎风飘舞。
他就躺在树下草地,刚一坐直腰杆就抖落一身轻粉,环顾四周,连打在春草之上广阔的浓阴都像是染了颜色。
这草地上有浑闯,有白鹤,有夫诸,也有蹦跶在夫诸两角之间的三足鸟,当真是热闹得很,一火之隔的的树干旁侧却只坐了一人,就着那火堆正在炙烤鲜鱼。
不是解钏。
“我睡了多久?这又是何处?”解凌遇问那白衣道士。
他在草木香气之中嗅到些沙石的干燥气味,心知这片葱茏之外,八成还是无穷戈壁。
“接近一日,”寻青答道,他摘了道冠,散着湿发,目光专心放在鱼上,“昨日出山约是日暮时分,此刻未时已过。”
“至于此处是何处,按照武当绘制的妖域图来看应是有苏族的旧地,不过有苏早已分崩离析,如今涂山是狐族仅剩的一支,应是已经将此地占为己有。”他用削尖的树枝叉下一块鱼肉,朝解凌遇扬了扬手。
解凌遇不接。
这鱼肉烤得鲜味四溢,他又何尝不是饥肠辘辘,但他拿给外人看的身份可是条鱼!好歹也在鱼身里待了一百多年,鱼肉是他唯一不打算尝试的人间吃食。
还是解钏买的街边小吃更勾馋虫。
既然这里是解钏的地盘,他也就放松了方才警惕的筋骨。
“我师父呢?”他站了起来。
“昨夜在大漠中遭遇沙暴,把那两只狐狸吹得灰头土脸,黎明赶到这绿洲,赤狐一早就去了湖中清洗皮毛,白狐守了你一阵子,方才也去了。”寻青还在耐心地切割烤鱼,还抹了不知何方“仙草”磨成的菜泥,用三片平滑卵石分装。
“你不吃,就没有你的份了。”他认真道。
解凌遇立刻从鱼肉上弹开眼神,转头去看四周林木,道:“鱼也是湖中捉的?”
寻青叹气:“现在鱼烤好了,说要吃鱼的狐狸还在湖里。”
怎么像绕口令似的,解凌遇想。他莫名觉得寻青这话的语气在平淡之中掺了点古怪,好像酸溜溜的,难不成是也想去玩水?那直接去不就好了,自己拉不下脸来又能怪谁。
至于他自己则完全不存在此类烦恼,走了两步,他的靴子里也有细沙晃荡,身上更是时有刺痒,可谓是需求明确,理由充分,他也要去那湖中凉爽一番。
“湖在东边。”寻青提醒。
“谢了,”解凌遇头也不回,步子也变成了小跑,完全不像是昏迷刚醒该有的样子,“我这就帮你把红狐狸叫回来吃鱼!”
红狐的确在东边,正在浅滩卵石间跳来跳去,骄阳之下,她刺眼得像簇不安分的火焰。
瞧见解凌遇走来,她就一步跃上湖岸,两只黑色前爪颇为安分地并起,歪头打量着他。
“我师父呢?”隔了至少三丈,解凌遇便停步问道。
“哟,小鱼,看这样子你现在有点怕我!”解珠答非所问。
“吃过一次亏,我以后就不会上当。”解凌遇垂着睫毛,满眼都是严肃。
解珠不曾开口,声音中却有笑意:“那你说说看,我在火狱中是如何把你弄晕的?”
解凌遇能够猜出一二:“你先用真气封了我的脉眼,困我灵识,再施以咒术,使我沉睡。”
解珠一摇身,一提裾,又变回那身蓝衣银饰,她伸长手臂打了个哈欠,说:“还真是如此。不过,不知为何,你的脉眼宛如涌泉,害我险些失手!”
解凌遇眯了眯眼,看着她,心想:哦,真是抱歉。
解珠笑得愈加放肆:“再猜猜看吧,我又是为何要这么做?”
“也许是你觉得我取不到鼎中之物,还会招致灾祸,也许是另有隐情你不愿让我知晓,在那时,你也来不及说服我,”解凌遇远远地绕过她,走到湖边,“对了,你的鱼烤好了,道士正在等你。”
“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解凌遇回头看她:“如果我问你隐情是什么,你就会告诉我吗?”
解珠想了想,说:“不会。”
解凌遇点了点头,好像觉得这也无妨。
解珠又道:“我以为你会怪我欺瞒,或是怪我不打招呼对你下手。”
解凌遇在湖边蹲下,看着水面细波中自己的倒影,道:“狐狸总是有很多秘密,与狐狸相处,就要与秘密共存。”
这是近些日子的亲身体悟。
解珠好像说了句什么,但解凌遇并没有听——眼下湖水盛了青空,好一块钴蓝琉璃,仅有流云漂浮表面,有种引人不住深望的魔力,什么也望不见,这水下似乎空荡却又在他伏低身子凑近水面时凭空多了串气泡,随后“扑啦”一声,冒出一颗狐狸脑袋。
四目相对,解钏晃晃耳朵甩出水花,弄湿了解凌遇的鼻尖,接着便潜身入水。如此,他破开一面天空,又钻回一朵云里。
解凌遇叫了声“师父”,撂剑紧随其后,“云”被他搅成散絮,“天”也跟着动荡,水下清光充盈,视线无阻,解钏难得露了九条尾巴,拱了拱他的肩膀,要他并肩跟着自己。解凌遇心领神会,跟着解钏扎了个猛子,潜往深处,忽然被晃了眼睛。
这湖才不是空无一物。
半陷细沙的全都是金银珠玉跟字画紫檀,分门别类地各自成堆,仿佛不怕湖水浸泡侵蚀,赫然铺满湖底,至视线不可及处。
铜钏不在手上,无法互通心声,解凌遇心中稍有不解,只见解钏停在一堆玉器旁,几条尾尖儿在外层拨了两下,露出深埋其中的宝贝,卷起其中成色最润的一只玉璧给他瞧。见他抬起手来,只是呆愣愣地用指尖碰了一下,解钏又带他换了地方,从一堆红蓝宝石中挑出几块顶潋滟的,摆在他面前的白沙地上,之后又是金银首饰、书卷宝匣,有的古意森森有的鲜亮富贵……更有半拳大小的海珠,铺得太多,颜色又与湖沙相近,倒是显不出金贵了。
而面对这些异宝奇珍,解凌遇也只是走马观花,大多数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九条狐尾上,它们蓬松与灵活兼备,被阳光打上波痕,比那些宝贝更有看头。
啪嗒。解钏衔落了一只波斯耳挂,又把它捡起来,衔到解凌遇耳边,算作最后的尝试。
而解凌遇似乎仍然不解其意,红了耳朵,嘴角咕嘟咕嘟冒了串细小泡泡,却把将要挂好的耳挂从解钏口中摘下,一脸茫然地递回解钏面前。
“……”解钏看着他,眨了眨眼。
随后一尾巴将那耳挂扫下指尖,不等它飘飘摇摇落地,这就转身往湖面去。
他身手迅捷,几乎是凌空冲出水面,好在解凌遇水性上佳,并未落下多少。紧追上岸时,却见岸上的白狐已经身着青衣,长发也高高束起了马尾,正晒着太阳,听那赤狐叽喳个不停。
“哎,过来过来,”解珠笑嘻嘻地朝解凌遇招手,“不愧是条鱼,幽会也要选在水里,半天连口气都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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