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时候(1 / 2)
对此控诉,解钏确实有悔改之意,表现在于他吹了个口哨召回夫诸,准备启程东返。不过他也没忘记刚刚被打断的事,趁着寻青回城找那只白鹤,解珠跟两只小妖不知怎的拌起了嘴,就“狐王与魔王谁更厉害”这一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他还是来到那个余货不多的小摊跟前,付清小妹赊下的账,还多买了两只纸灯,一并送出去。
“许两个愿望。”他说。
“我许一个,”解凌遇只接过一只,“师父许一个。”
解钏欲言又止,似乎有些发蒙。手里被人塞了毛笔,他面对一盏空灯,半刻过去,仍是一盏空灯。最终他摇了摇头,对解凌遇苦笑:“我还是不写了。”
解凌遇正奋笔疾书,盘腿坐在余热未散的地面,“阔别”两日的阿楚停在肩头,孔明灯就搁在腿间,他舍不得它被碰脏碰皱,哪怕一点。闻言他便抬起头来:“为什么?”
解钏的笑意冷了,身后那团红日也将要落尽,从他银发间透来黯淡稀薄的红。
他认真地说:“我没有愿望。”
解凌遇目光一闪——愿望,这种解钏声称没有的东西,在他这里却是泛滥。他写下的那几句贪心极了,都不好意思让解钏看见,待会儿放灯也打算自己躲去一旁,悄悄地放。
他的愿望都与解钏有关。
那与他有关的,解钏就写不出一条吗?
心里不免皱起几道褶子,不过又被他立马抚平了,或许解钏只是身上担子太重,头脑也足够清醒,不会把抱负的实现寄托在一个小小的愿望上。反正没有愿望也不能代表没有在乎的人……对吧?
瞧着那大妖仰望灯河时的怅然模样,仿佛在这座亲手建造的富丽小城中,他自己便是最寂寞的那个,解凌遇刚刚抚平的心又要软得失去形状了。
“愿望之外的东西也可以写啊,或者画些别的,”他朝毛笔哈了口气,在字行之间几笔勾勒出一只抱尾而卧的小狐,“比如师父画一个我?”
卧狐已画完,愿望的最后一句也写好,他扬起脸来朝解钏笑。
解钏定定地看了他几眼,似乎当真得了启发,终于提笔,就把那孔明灯拎在半空勾画。运笔相当麻利,所画之物却精细,他足足费了半柱香的工夫。而在寻青骑着白鹤姗姗来迟,穿过上浮的灯群归队时,师徒两人面对着面,松开十指,把那两只纸灯送入渐起的夜风。
他们静静地望着火光摇曳,冉冉上升。
都不去瞧对方所写所绘,好比一种默契,连偷瞄都没有。
“人与灯都是东去。”灯已飘远,解钏对解凌遇说。
“有缘自会再见?”解凌遇调皮道。
解钏只笑,捏了捏他的鼻子,忽听身后一串大笑——
那两只小妖吵累了,最终不情不愿地递给解珠一只球形木匣,承认是大王叫他们转交,随后就嘟囔着钻回地里。解珠拧开来看,一股烫手魔气滚滚钻出,浓得就像从中扯出的一面纯黑旗帜,把身边众多城民吓得躲开远远。
只见那黑气绕解珠徘徊几圈,陡然收聚成型,解珠便咯咯笑出了声。
先前被没收的“小红马”抖一抖鬃毛,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都来齐了。
那就即刻动身。
太阳一旦落下,整片大漠便是狂风怒号,方才的和煦一吹即散,城民们涌入城门,纷纷闭户躲避狂沙。而解钏立于城门之前,指尖在门中轻点几下,青光刹那笼罩全城,又蓦地暗下来,护城结界已经布下,之后解钏走得默默无声,就像来时那样,他不需要谁为他送别。
浑闯先行,夫诸断后,把最不禁摧折的白鹤夹在中间,解凌遇身后只有解钏一个,与他一同握着缰绳,当他回头看去,就在解钏肩后,地面上的一城灯火被气泡似的透明壳子笼罩在内,压在一重重风沙之中,迅速消灭所有形迹,更觉心中寥落。好在一路顺风而行,抵达长安以北的壶口瀑布之后,风势有所减缓,沿路也渐渐林木蔚然,初夏好闻的草叶气味洗清满身沙土的粗粝,满天星斗照入流云,四人马不停蹄,继续往大河下游去。
镰月还未升至最高,就有潮声隐约传来。
解凌遇忽然有种清晰感觉——东海已在百里之外。
“呼,回家啦!”解珠站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又倾身抱住马脖子,压下它的脑袋,要它往下走。这便是青丘?解凌遇垂眸俯瞰,云絮之下的地面矮丘连绵,青葱抟聚,几条河流蜿蜒缠绕山群,倒映星河,穿过每一个隘口。
解钏环着解凌遇的腰,脸埋在解凌遇肩上,正在安安静静地打着瞌睡。眼见着夫诸跟着那浑闯俯冲,马上就要落地,解凌遇用鼻尖蹭蹭他的额头,他就醒了。
大概是太困,他打了个呵欠,眼睛睡得湿漉漉的,手也从解凌遇腰间滑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师父。”解凌遇轻声道。
然而这呢喃却没能多说几句,随着啪嗒几串水声,三只灵兽落入一汪圆湖,湖水黑漆漆的,竟映不出一点星光,涟漪也仅仅浮于水面,让解凌遇想起烙仙楼下的那方“圆镜”。
会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这湖面上方并无妖雾翻涌,反而软风清透,月色空明。
月色中还站了位女子,距四人落脚处约有一箭之地,背后是一道拱形大门,由嶙峋怪石堆砌而成,就在圆湖边缘,门后的“湖水”汇入曲折水道,顺水远望,赫然有群高山耸立矮丘之间,直云,一座主峰立在九座次峰正中,好似一只端正蹲坐的九尾神狐。
山影不偏不倚,恰好漫延至石门,盖不住湖面,也盖不住那女子。
解凌遇眯起眼来,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瞧见她一头乌发坠了几点冰晶般的玉饰,蓝衿白底的丝袍曳至水面,冷若霜雪。
“姐姐!”解珠丢下浑闯直冲而去,亲热地抱住那女子,又去挽她的手臂。这边寻青也踏上湖水,一手牵鹤,一手拉上那红马,见解钏把夫诸交给解凌遇,如常向前,他便跟在两人身后,谨慎地靠近。
行至几步之遥的水面,解钏就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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