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转乾坤 下(1 / 2)
青石小巷中,桃红绣鞋踩在堆积了不少腐烂落叶的地面上,发出细微摩擦声。女子裹一身缠金枝黛紫罗裙,腰间镂空香铃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藕白腕上玉镯金镯相映成辉,肩上貂毛披风的下摆直直垂落至脚踝。她身畔婢女衣着稍显朴素,但亦十分精致,一主一仆如此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打扮,惹来过路布衣连连回首。
这两人便是今晨早早出行的安如意与她的婢女杏思。
她们缓步于巷间,一左一右仔细打量每门每户,似乎在寻找什么。不久驻步于一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前,杏思上前轻轻叩响门环。
很快的,屋里头一位妇人拉开门,探出头来瞧见两个姿容出色的女子站在门前,很是一愣,半响问道:“两位姑娘找谁?”
杏思先是躬身一礼,随后温声细语道:“请问夫人府上可是姓连?”
“确实姓连,两位姑娘是?”
“再问夫人,府上可有一位公子名连风?”
“没有,只有一女连香,幺子今年不足三岁。两位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杏思听罢,面上也没有显露出失望,二度躬身表示感谢后,她走回自家小姐身边,摇头道:“小姐,这里也不是……已经是最后一户人家了……”
安如意自然也听到了妇人的回答,抬头望了眼重新闭上的门,轻叹一声:“啊……不是也没有办法呢……”
她拢了拢肩上披风,转身:“我们走吧,回去再想办法。”
杏思应了声,错开小半步紧紧跟着安如意。没走出几步,她便忍不住抬眸打量安如意侧脸上的表情,想了想,尽量用不显伤人的语气道:“小姐,你同杏思说过,当初那位连公子要回西安时与你约定一年后此处相见……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问问他到底住在西安何处?”
安如意回答:“既然他不说,自有他不说的理由,我又何须多问呢。”
杏思并不明白安如意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但直觉认为只要是她家小姐说的都一定很有道理。只是……再有道理,现在寻人却不知从何处寻起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杏思不由猜测道:“莫不是其实他欺骗了小姐你……他既不叫连风,也不住在西安?”
安如意脚步略顿:“杏思莫要胡说,连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你没有见过他……你不明白。”
杏思跟随安如意许多年,怎会看不出她强自按捺着的失落,当下心里就为安如意感到不值。她家小姐自幼是天之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脾性也都是顶好的,上门提亲的富贵人家早早踏破了门槛,哪里曾受过这种冷待?
少爷怜惜小姐,不强求小姐嫁给不欢喜的人,让小姐自己决定未来夫婿,故而过了出阁的年龄好几年,小姐都没有嫁予他人。这本是好事,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来的那么突然,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小姐与一个不知底细的外地来客一见钟情,甚至为了这人一改多年温柔乖巧去撒谎掩饰。待他们终于有所察觉后,小姐早已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任凭他们说什么都不听。
说实话,杏思自己是百个千个不愿意她家小姐来西安找那什么“连风”。而这种对“连风”的不满,在她与小姐走遍大半个西安城都没有找到人后,简直升到了顶点!
“连风”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让小姐为之神魂颠倒成这样?
杏思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就说出来。安如意听罢,只微微一笑。
“如果你曾遇到一个人,他有着和你相似的经历,可以无话不谈,对对方的一颦一眸都了若指掌,彼此心有灵犀,那么你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听起来……很困难。”杏思照心里所想如实说道,“小姐,这般如意的人真的可能存在吗?我的意思是,按小姐的说法,这两个人不就永远不会吵架,不会出现意见分歧?即使像少爷和少夫人那般恩爱,他们偶尔也会吵架,所以这样的人,真的可能存在吗?”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安如意语气非常坚定,“我是这么相信着、并且遇到了的。和他的约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完成,你们不必再劝。”
杏思在安如意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摇了摇头,心道:小姐到底是养在深闺不识人世疾苦,对爱的追求停留在小说话本中“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境界,未曾想过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经历多少磨合,仅凭着一腔热血往前冲,实在是……
“小姐,找不到人,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我也不知道……”安如意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勾住香铃下缀着的穗子,“不然……哥哥派来的人都在吧?”
“在是在的,但西安毕竟不是寻常地方,冲撞了什么贵人或者引起别人注意不好,所以少爷安排几位护卫不近不远守在附近。只是几位护卫按小姐你提供的线索,筛选出来的人家就这么几个,再没有其他的了。”
安如意蹙起眉尖:“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她明亮的眼眸蒙上犹豫不决,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慢步离开偏僻小巷,重新走入市集。眼前的热闹似乎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她把眼一闭,停下脚步,绕在指上的丝穗蓦然松开:“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把连公子的画像画出来,让他们一一去找了……”
杏思当得了大丫头,自然心里有这么些度量,马上小声表示不赞同:“小姐,这可万万不行!西安是什么地方,一片瓦掉下来砸到五个人,其中三个都得是王侯将相!更别提头上那位……指不得惹上烦啊!”
“寻个人,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安如意不解,“我意并非让他们暗中探查,光明正大地挨门挨户去问,哪里会招惹上麻烦?若如此也行不通,你叫我怎生是好?”
杏思苦笑:“我的小姐,你叫杏思如何解释啊……唉,寻不到,咱们回去不就是了?我们都不晓得那位连公子是什么来头,而今时隔一年,指不定……杏思说句不那公子约摸二十五、六岁,指不定人家现在都已经成了亲呢……”
“不会的。”安如意斩钉截铁道,回头看向杏思的眼中带着不容置疑,“既然用哥哥的护卫会招惹麻烦,我便不借用是了,即使自己一人也不见得不通。一日也好,一个月也罢,我总能寻到他的!”
此话竟自得一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叫杏思语塞罢,低头暗自嘀咕果然只有少爷才能劝服小姐。
安如意想得了画像的法子,心思即刻全数放在上面,没留意杏思的走神和打算。要知道她确实是精通琴棋书画无错,但所谓“精通”也有不同的精通之道,而她对画的精通恰仅限于花鸟,在人物上能够勉强临摹,惟妙惟肖绝对做不到。
所以她的寻人计划第一步,就是找一个精通人物肖像的人为她代画一副画。
这倒是再简单不过。旁的不说,因为临近科举报名时间,许多没有裙带关系或者金钱交易的寻常书生早早就抵达了西安,导致西安一时间人满为患、物价上涨。故其中有不少家境贫苦的书生为了生计,便出门摆摊写字、出售字画,以补贴生计。
想罢,安如意便引着心不在焉的杏思,在一路询问中往含光门街方向走。
含光门街连接着集市,是整个西安城最为热闹的地方,放眼望去除了亭台楼阁便是人山人海,街道两边的摊贩在夹缝间依稀可见。安如意专门挑了书摊画室的方向走,可惜一路行出不远,都没有看到哪个字摊上的画合她心意。加以路上人多,途中即使被杏思护着,还是遭了不少磕碰,估计回去一看都要青了。
明明已经颇是拥挤,道路那头却有几辆金玉其外的小轿视若无睹,径直劈开人潮款款而来。安如意主仆二人一不留神,被忽然涌过来的人逼得踉跄后退,蓦地撞在路边一家摊子上,眼见的就要跌到地上,被人牢牢扣住腰肢抱紧。
“姑娘可要小心啦!”
头顶传来女子的声音,安如意吃惊之下仰头,见一面容秀丽挽着妇人髻的女人。女人双手托住她,笑过后看向那挤开众人停在对面羽裳阁的轿子,说道:“见怪不怪了,那是孙家的轿子。羽裳阁是孙家的产业,他们大抵是来巡查的。”
安如意闻言看去,正见有一红裳女子自排头的轿子中下来走入羽裳阁,陆续的后面小轿亦走出几个人,概因距离问题,模样如何看不太清。
像是看出了安如意的疑惑,女人解释道:“红衣那位是孙家老爷的侧室,听闻本是下人,手段了得获了孙家老爷欢心,在孙府呼风唤雨,把孙老爷原配夫人和长子逼得十分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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