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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18-04-15 作者: 许春樵

第三章

齐老爷子的生日庆典实际上是草草收场的,齐立功齐立德送客握别的手机械而僵硬,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在无数次重复后只剩下一些麻木的音节,这种时候连道貌岸然的礼节都成了一种伤害和打击,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容忍在这样一个体面的家族中出现如此有辱门风的丑事,这类似于平白无故地咽下了一个苍蝇,恶心而愤怒。Www.Pinwenba.Com 吧

把齐老爷子和小慧送到荷叶街休息后,齐家三兄弟一起聚到了天德酒楼齐立功的办公室里,齐立功将桌上的电话机都打爆了,可传来的消息还是似是而非。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这个城市的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能打听的人都打听过了,都说不太清楚人究竟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齐立功只好给小舅子赵达胜又打一遍传呼,还是没回。喝多了酒的齐立功收起一整天的笑容绷着脸对老婆赵莲英嚷着,“我都打了二十多遍了,赵达胜这小子怎么到现在还不回传呼,搞什么名堂!”赵莲英反唇相讥,“好像公安局是你开的,每件事都得跟你汇报,公用电话亭都关门了,他身边又没个电话,到哪儿给你回传呼去?再说扫黄打非是突然袭击,根本就不准通风报信。张慧婷不检点,你反倒怪到达胜头上来了。”纺织厂下岗女工赵莲英本来就看不惯自视清高的张慧婷在她和刘玉萍面前由来已久的自负与傲慢,眼下说这通话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屋内是逼人的沉默,能听得见每个人不均匀的喘息和凌乱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移动的声音。摆满了旧式家具的办公室安静得像一个坟墓。

整整一晚上,齐立言一句话都没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耻辱千刀万剐地活拆着他男人的尊严,他希望赵达胜最后传来的消息是认错了人,可张慧婷一下午都没回传呼,到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种希望打水漂一样很快就熄灭了。

老二齐立德是一个中庸之道的人,他对老三齐立言的态度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恨其不明”,不像齐立功以家长教训小孩的口气横加指责,虽说老大比老三大十五岁,差不多大了一代人,可毕竟是弟兄,所以在齐立功万炮齐轰齐立言之后,少了许多情绪化的色彩,他沿着大家的共识往下说,“老三离婚后,也不要灰心丧气,你毕竟还是粗通文墨之人,脑子又不笨,找一份工作做,也不是很难的。”

齐立功在家里钱最多,口气也就最硬,他将身上那件质地很好却并不合身的西装草率地剥下来扔在办公桌上,然后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对齐立言说,“多认了几个字,就不得了了,也不掂一掂自己几斤几两,汽车是你能造得出来吗?眼高手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痛改前非,就是再娶了老婆,也是要跑掉的。”

齐立言在老婆出事的晚上,被弟兄们以无可辩驳的证据进行了终审判决,无论对大家,还是对小家,他不仅是有错的,而且是有罪的,只有痛改前非才能重新做人,放弃空想,老老实实地做事,与张慧婷离婚就是重新做人的开始,这不是在跟齐立言探讨,而是齐立功代表老爷子宣布齐氏家族的集体决定。

齐立言心里并不服气,他认为自己造汽车只是年轻时走了一点弯路,算不得什么滔天罪行,当初他开始闭门造车的时候,国内的媒体从来就没倡导过如何造出国产汽车而且还拿“上海牌”和“红旗牌”轿车的命运危言耸听地断言不经历二十年合资自主品牌轿车是没戏的,看着满街乱窜的都是外国车和合资车,齐立言在决定造小汽车的那个晚上,心中弥漫着无比壮烈而崇高的神圣感,他认为自己是在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精神对抗西方的技术殖民化,而且选择了一条并非妄想的道路,如果他一个人去造飞机、造核武器、造宇宙飞船,那是不切实际,而汽车在他看来不算是高科技产业,比单株插秧机技术难度大不了多少,所以他愿意以自己个人的努力来唤醒国人自主造车的意识,最终在柳阳建立“中国光复汽车制造厂”,并取代一汽二汽向外国汽车宣战。这一想法得到了张慧婷和老爷子的肯定和支持,张慧婷甚至觉得这将成为她一生的骄傲,那段日子里,张慧婷每天晚上都要以自己的缱绻和温柔慰劳齐立言,齐立言有时候说,“我太累了,就不做了吧。”张慧婷搂着他说,“我不能给你帮多大忙,但我可以把整个身子全都给你。”二十六岁的齐立言很感动,暗暗发誓舍得一身剐,也要把外国轿车拉下马,决不能辜负张慧婷。抗战八年就结束了,可齐立言八年造出的汽车除了撞断了院子里的桂花树和一口水缸外,最终也就在那间终日不见阳光的老屋里死有余辜而不是永垂不朽了。他实在没想到在柳阳城之外,中国的汽车业以集团冲锋式的姿势一下子全杀了出来。

心直口快的二嫂刘玉萍说话从来不打草稿,看着一脸败相的齐立言,随口就说道,“张慧婷本来就不是过日子的女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随便在马路上拉一个都比她强。”

刘玉萍的话本意是安慰齐立言,可听起来却很像是拐弯抹角地讽刺他,齐立言脸色烟灰一样惨白。一大家子人安排后事一样地规划着齐立言的明天,这种规划根本不需要经过齐立言的同意,完全是带有命令式的,在这个家里,他现在就是一个弱者、一个话还说不周全的幼童,心气很高的齐立言嘴上不说,但心里的逆反情绪却是变本加厉地发酵着,齐立言用软弱的口气说出了最坚硬的一句话,“我不想离婚。”

齐立功拍响了桌子,并用习惯性的姿势指着齐言吼道,“老三,你还有没有一点血性?你想让这种女人把我们的脸全都丢尽,是不是?”

齐立功一愤怒,真实想法就暴露无遗了,他显然更在意自己的面子,而不是齐立言的尊严,齐立言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说不离婚的,这等于是暗中跟大哥叫板。

齐立德看老大跟老三较上了劲,就和稀泥地说,“晚上光线不好,也有可能赵达胜认错了人了,真要是张慧婷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到时候弄清楚了再说。”

赵莲英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丈夫齐立功,阴阳怪气地说,“现在的女人有几个跟钱有仇的?没钱的女人傍有钱的男人,有钱的男人勾引爱钱的女人,哪儿都一样,说女人贱,还不如说男人贱。”

大家都知道齐立功跟天德楼大堂经理柳晓霞有一腿,那位曾在马戏团耍过猴的美女,比猴子更为机灵,那双勾魂眼将齐立功耍得像猴一样地忘乎所以。晚上柳晓霞到齐家兄弟这一桌来敬酒时,赵莲英看到柳晓霞当着她的面为齐立功代酒,“齐总,你都快喝有一斤了,不能再喝了。”她几乎是从齐立功手里夺过杯子一饮而尽。赵莲英气得牙疼,自己的丈夫喝多喝少与你这个耍猴的有什么相干的,要管也轮不到你呀,她真想将面前一盆糖醋鲤鱼扣到柳晓霞的脸上。

现在齐立功见赵莲英借张慧婷的事打横炮,很恼火,刚想发作,电话响了,是赵达胜打来的,赵达胜在电话里说,“不涉及金钱交易,人已经放回去了,具体什么情况,不好多问。”

赵达胜的电话否定了卖淫嫖娼,这让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屋里的气氛少了一些火药味,不过这一口气并没有松到底,一个新疑问就冒了出来,不涉及金钱交易,难道就可以不参加老爷子生日宴会进行私情交易吗,所有人的神经很快又被绷直了,齐立功最后通牒式地对齐立言说,“老三,你要是愿意每天在我们面前都戴一顶绿帽子的话,我们就把这事就交给老爷子定夺,不过老爷子心脏不好,出了事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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