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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2018-04-15 作者: 许春樵

第十九章

晚上街上的人不多,卖到九点多钟,两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孩走进来要了最后两份快餐,二子老婆桂花悄悄地对王韵玲说两个嘴唇腥红的女孩是**的,一旁的齐立言看了桂花一眼说,“来客不问出身,知道吗?”桂花点点了头,不敢吱声了。Www.Pinwenba.Com 吧快餐店边上有好几家美容院、洗脚屋,里面基本上既不美容,也不洗脚,谁都知道那里就是鸡圈,公安都不管,桂花哪里犯得着说东道西呢。正是这最后进来的两只鸡让晚上的营业量超过了一百份,齐立言算了一下,共计一百零一份,结账的时候,他差点就想少收一份的钱。

晚上十点钟打烊前,齐立言买了一瓶六块多的“柳阳头曲”,又让岳东生炒几个菜,犒劳和庆祝头一天开业的旗开得胜,二子澡堂关门后来接桂花回家睡觉,正赶上他们在喝庆功酒,齐立言将他按在座位上,几个人推杯换盏地喝了个天昏地暗。店里温暖的灯光照耀着一颗颗兴奋的脑袋,呛人的酒味和烟草味烘托着热烈狂欢的气氛。齐立言将吧台上的抽屉抽出来端到卡座上,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票子,票子成了此时最好的一道菜。齐立言用手搅拌了一下票子,票子上各种图案和人物的脑袋在他两手起落中翻飞,在酒精的激励下,他有些得意忘形地说,“我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唯一的本事就只剩下会赚钱了。”年轻而幼稚的岳东生被齐立言的英雄气概震住了,他不知不觉地就改了称呼,“齐经理,赚钱是最大的本事。”齐立言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叫我齐总,我是总经理,不是大堂经理。”岳东生摸着有些疼痛的脑袋,“是,齐总。”齐立言用筷子指着各位的不开窍的脑袋说,“王韵玲是王副总,你们,桂花叫桂经理,岳东生叫岳经理。”桌上都笑了起来,二子说,“你的官封得太多了吧?”齐立言一本正经地说,“将来我做大了,这些创业的功臣们都得弄个经理当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二子和桂花回家了,岳东生免费住到了荷叶街齐立言的老屋里,快餐店二楼一个十平方米堆放米油盐醋的仓库里摆了一张床,兼做齐立言的宿舍。他要守住这个店,守住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赌注,岳东生不理解齐立言为什么大房子不住偏要与一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挤在一起,只有王韵玲能理解他的心思,所以店里人都走了后,王韵玲就让齐立言上楼早点睡觉。齐立言攥住她的手说,“你陪我说一会话好吗?”

王韵玲正好要上楼拿羽绒大衣,就跟他一起上楼了。齐立言的屁股一挨着床沿,竟不由自主地要躺倒,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砸了砸自己的脑袋,才勉强坐稳,这半个月来,他几乎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人累得像一只精神抖擞的虾,也只有在开业大吉的今天,他才对床铺有了那么贴切的感受,此刻坐在床沿上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王韵玲给齐立言倒了一杯水,告诫他说,“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晚上不要抽烟,万一要是引起火灾,就全完了。”齐立言说,“我不抽烟。”一边说着就从口袋里拔出了一支烟点上了,王韵玲说,“你不是说不抽烟的吗,怎么又抽了?”齐立言苦笑着,“你不是在这吗,没事的!不抽烟我都撑不住了。”

王韵玲从他嘴上拿下香烟,并将他按到床上说,“那你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六点钟赶过来买菜。”

倒在床上的齐立言央求王韵玲说,“你陪我再说一会话,我不困的。”

王韵玲坐到了床沿上,问齐立言,“要不明天我一个人去买两趟,你多睡一会,好不好?”

齐立言没反应,王韵玲转过头看齐立言,他已经睡着了,鼾声由轻而重地响起来,累极了齐立言像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王韵玲有些害怕,她推了推齐立言,见他哼了一声,确实还活着。于是王韵玲将齐立言盖好被子,轻轻地下楼了。

齐立功听说齐立言的光复快餐店要开业了,尽管他心里对齐立言一百个不情愿,念及同胞兄弟的惨淡人生和天德招牌安然无恙,就派柳晓霞送了一个花篮过去,花篮的缎带上还写上了“开业大吉,生意兴隆”四个字,二子因为老婆在这里上班,他也附庸风雅送了一个花篮,所以开业那天门前摆放了两个花篮,一边一个,像两个花枝招展的三陪小姐站在那里,有些花哨。齐立德派刘玉萍送来了一个厨具消毒柜,不花哨,很实用。柳晓霞来送花篮的时候跟齐立言说了许多恭喜发财之类的客套话,还添油加醋地说齐总要不是今天去市工商联开会本来是要亲自到场祝贺的,齐立言说那就不用劳他的大驾了,一个小店也用不着兴师动众的。柳晓霞放下花篮后见到了王韵玲,起初以为她是来凑热闹的,还跟她打了一个招呼,“怎么,哪阵风把你也吹过来了?”王韵玲很含糊地笑了笑,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呀?”过了一会儿,柳晓霞发现王韵玲在店里店外指指点点的,俨然像个主人似的,她这才发现王韵玲跟齐立言已经联手了,看来出逃是他们蓄谋已久的策划,柳晓霞有些为齐立功鸣不平了,她在鞭炮的硝烟弥漫中堵住王韵玲,“你早就打算背叛齐总了,是吧?”王韵玲对柳晓霞的挑衅毫不在意,“背叛齐总是你的任务,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换一个地方打工罢了。”说着就转过头去布置桂花折叠餐巾纸。

柳晓霞赶回天德酒楼后直奔齐立功的办公室,齐立功正在对着电话发火,“找你们工商局是什么鸟意思?有本事你叫到我当面来说。”齐立功放下电话的同时说了一句狠话,“我他妈的让他去领残疾证去!”原来半塘乡政府几个土财主请市水产局吃饭,这帮长年在乡里摸爬滚打的地头蛇吃了红烧野鸭后一口咬定是人工饲养的,不愿按野生鸭价付账,在酒楼里闹了起来,几个从体校请来的保安说不付账是走不出酒楼大门的,几个乡干部付了账后告到了工商局,工商局将情况通报给齐立功时,齐立功非常恼火,要工商局来酒楼验明证身,看看究竟是不是野鸭,工商局很头疼,说国家没有具体条文和质量标准规定人工饲养的野鸭就不是野鸭,此事不好办,也就说说罢了。

柳晓霞见齐立功渐渐平静了下来,就凑着他耳朵说,“王韵玲真的跟齐立言搅到一起了,我刚才去送花篮,看到她正在店里指手划脚的,一副老板娘的派头。这回你该死心了吧!”

齐立言一屁股瘫坐在转椅子,椅子痛苦的吱扭了一声。

赵莲英得知王韵玲跟老三合伙另立山头,心里很气愤,更年期的狂燥使她在无所事事日子过得太久后激烈反弹,她给张慧婷打传呼,怕她熟悉酒楼电话不回,赵莲英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打了传呼,很快张慧婷回过电话话来了。赵莲英感觉到张慧婷的电话像是从坟墓里打来的,声音又冷又细,“喂,你是谁呀?”

赵莲英生怕电话连同声音一起掉到地上,手里死死攥住话筒如同攥住一个仇人,“是我呀,你大嫂,赵莲英。”

张慧婷在有暖气的公寓光脚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她没有称呼赵莲英大嫂,只是很平静地问道,“噢,你找我有事吗?”

赵莲英对着话筒激动地说,“你表妹王韵玲跟老三合伙开了店,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已经睡在一起了。我是觉得太不像话了,齐立言把你甩了,她却钻空子伸了一腿,插进去了,这不是存心出你的洋相,让你丢脸吗?”

张慧婷声音冷冷地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赵莲英急得浑身燥热,“我不就是为你打抱不平吗,才告诉你的。”

张慧婷说,“这事我知道,王韵玲跟你们家老三是我做的媒。”

赵莲英还想对着电话再说点什么,里面传来了挂断后的盲音,她看了看话筒,挂断的话筒像是断了气的一只死老鼠。

张慧婷挂了电话后,突然想找一个什么东西来报复一下,在屋里找了好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报复对象,摔电视机效果肯定最好,太贵重,而且又不是自己的,摔电话也不妥当,还要留着用呢,于是她抱起床上的枕头,狠狠地摔到地毯上,枕头安然无恙,地毯上盛开的牡丹花依旧鲜艳,于是她用脚踩住枕头,枕头就在光脚的蹂躏下痛苦地扭曲变形了,这时候,她的心里才好受些,可脚一松,枕头又恢复了原形。她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报复一只枕头,可无辜的枕头却并不买账。张慧婷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最担心、最恐惧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也许在她和齐立言离婚之前,他们就已经勾搭上了,看似单纯却心怀鬼胎的王韵玲一开始就猛说齐立言的好话,把他赞美得像一个英雄,一个王子。听说她准备跟齐立言复婚却一个劲地说你们还是离了的好,离了好给她腾出了位置,她有些恨当初将她留在柳阳城里跟她作伴,恨自己让她到天德酒楼上班,当初王韵玲从商专毕业没找到工作准备回到乡下养鱼,是她挽留下了王韵玲,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这不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吗?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可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拿别人的罪过来惩罚自己是愚蠢的。于是她坐起来给王韵玲打传呼,电话里的声音告诉张慧婷,“您打的传呼已停机。”张慧婷想也没想就冒出了这样一个画面,为了让他们纵情声色不受打扰,没有尝过男欢女爱的王韵玲主动将传呼停了。

黄昏,落地窗外冻僵的天空呈现出凝固的血色,像是冷兵器时代一个血腥的战场,一些墨色的云勾勒出尸体横陈的造型。张慧婷眼睁睁地看着黑暗雾一样地涌进屋内,她所居住的高楼正在向黑暗的底部下沉,三个多月过去了,孙玉甫离婚的承诺只留下一些沾满烟草味和酒精味的音节与词汇,这张空头支票正在一天天地变黄。孙玉甫深更半夜都要回家,张慧婷死死地抱住孙玉甫,“你说我这叫什么,你让我不明不白,不人不鬼地等到哪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孙玉甫继续穿衣服,“离婚是一场战斗,不是一场音乐会,两小时就会结束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光复快餐店生意不是兴隆,而是火爆,火爆得来迟了就吃不到饭了,好像来这里吃饭不要钱似的,许多顾客等不及王韵玲和桂花将饭菜送到座位上,就挤到后堂门口自已端,这样一来,后堂门口就排成了一溜长队,一些顾客没抢到座位就捧着托盘站在过道里狼吞虎咽,此时的快餐店乱哄哄的就像一个单位食堂一样混乱,这与装修的格调和齐立言所追求的情调就毫不相干了。快餐店每天开足马力只能提供四百份快餐,店面只有八十多平方,后堂操作间不到六平方,人手连齐立言这个老总只有四个人,所以店里分工是很不明确的,齐立言买菜、洗菜、端盘子什么活都干,桂花本来是洗菜切菜的,可中午人一多,也得当服务员。现在每天净利润在四百块钱左右,齐立言定了一个动态工资标准,即原先的工资是按每天卖三百份快餐确定的基本工资,然后按销量同比例增加工资,卖出四百份后,每人的工资就随之增加百分之二十五。

王韵玲是没有工资的,没定过,也没说过,齐立言是老板,王韵玲不是打工妹,他们之间只能这样定位。不过,齐立言说过,“我把所有赚来的钱都给你,也还不了欠你的账,我欠你的不只是钱,还有恩。”王韵玲说,“其他就不欠了?”齐立言知道王韵玲说的什么意思,于是就很含蓄地说,“那得要坐下来慢慢算,那也许得要用一辈子去偿还。”他们都知道谁也离不开谁了,但店里生意太忙,他们没有一点时间坐下来谈论爱情,爱情其实就在每天买菜、洗菜、卖饭的每一个细节中,爱情是体验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

齐立言和王韵玲在中午生意结束后会跟桂花、岳东生坐在卡座上喝茶抽烟,可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下午又要准备晚餐的饭菜了。这些天,齐立言与王韵玲说得最多的就是调整经营思路,改变饭菜质量,提高饭菜价格,要把一部分客户分流到街头流动盒饭摊点上去。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反复论证,齐立言决定将每份快餐提价到五块,每份快餐中加一块红烧猪排,一个煎鸡蛋,一小碗青菜汤,这个价格比“小码头”九块钱一份快餐还要丰富和实惠,更重要的是岳东生做的菜兼具维扬菜和杭帮菜的口味,极受欢迎。这一思路得到一致认可后,齐立言反省说,“我们当初定位于街头盒饭摊点的价格,看来思路上出了问题。不过,当初信心不足,就怕做砸了。”王韵玲说,“思路没错,是顾客错了,他们以为三块钱的快餐可以吃到二十一世纪,没想到两个月不到就结束了。”

快餐提价后,营业量锐减百分之三十,可利润却增加了百分之十五。店里轻松多了,齐立言去三里井转了一圈,花两百块钱买回了一套旧的组合音响,换了几个小零件,再用新抹布将旧音箱擦拭干净,往两个墙角一挂,店里就流淌出柔软抒情的轻音乐,齐立言喜欢保罗。莫里哀乐队演奏的一首苏格兰名曲《绿袖子》,于是他一口气连续播放了三天,王韵玲喜欢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齐立言说这首歌听起来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太轻了。王韵玲说听歌又不是政治学习,只要好听就行了。他们坐在午后安静的店里,有时间也有心情讨论音乐了,这是一个很奢侈的生活瞬间。

月末发了工资,岳东生拿到了六百四十块钱,桂花拿了五百二十块,晚上打烊后,他们是怀揣着柳阳城里让人眼红的月薪的下班的,桂花说要给二子买一瓶好酒,岳东生说想买一个一百二十块钱随身听录音机。二人走后,齐立言和王韵玲到二楼的仓库兼齐立言的房间数钱,扣除人员工资和所有费用,这个月净赚了八千二,第一个月赚了七千六。齐立言数着一堆票子的手在不易觉察中微微颤抖,数了好几遍才确认了最后数字。数好后,他用报纸小心地包好,然后塞到王韵玲的手里,“上个月的收入我已经存起来了,这个月的收入给你。”王韵玲不接,她望着一包钱如同望着一块旧城砖,“我是跟你一起来干事业的,不是为了来分钱的,二子的两万块钱还没还呢,你给我钱算什么?我又没跟你要钱。”王韵玲委屈得都要哭了,她不想用钱的方式来结算自己不顾一切投奔齐立言的意义。

齐立言知道王韵玲心里想的是什么,但齐立言自信而强悍的外表潜伏着隐秘的脆弱,他怕自己承担不起王韵玲破釜沉舟付出的爱,于是他第一次开门见山地坦白出内心纠缠太深的惶惑和恐惧,他捉住王韵玲的手说,“韵玲,你表姐是因为对我失望才离婚的,我不能让第二个女人在我的身边葬送了青春,你不是为了钱才跟我一起吃苦受罪的,这我心里有数,但我现在唯一能报答你的,就是用我们共同挣来的钱补偿你,安慰你。”

王韵玲挣脱他的手,伤心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抽泣着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安慰。”

齐立言将王韵玲搂进怀里,他感到王韵玲身体在痉挛抽搐,他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说,“那你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

王韵玲死死抱住齐立言,“我要你,我要你这个人!”

齐立言此时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出压抑在心底里的激情和声音,“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离过婚的二手男人,我愿意把我的一生抵押给你,我愿意把我的性命都交给你,我爱你!”

王韵玲哭出声来,颤抖着声音说,“立言,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你不知道吗?”

齐立言用嘴堵住了王韵玲的声音,此时一切的表白都已经多余,他们的舌头在对方的嘴里激烈地搅拌着,身体像是**一样熊熊烧烧了起来,他们如同电影慢镜头中两个中弹的战士倒在了床上。

久违了男欢女爱的齐立言和王韵玲一样陌生,他手忙脚乱地剥光了王韵玲厚厚的衣服,王韵玲如同一团揉捏成熟的面一样洁白而柔软地呈现在齐立言的视线中,当齐立言缓慢而又坚决地进入了王韵玲身体的时候,王韵玲“啊”地一声尖叫,人就晕了过去。齐立言看见王韵玲的脸上露出了被正在宰杀的鸡鸭般的痛苦表情,于是就小心地运动着,生怕伤着了这个洁白如玉的女孩,“我爱你,小乖乖!我爱你,小乖乖!”王韵玲在齐立言熟练而温柔的启发下,渐渐地松弛了下来,身体被完全打开后,潮水般汹涌的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她发疯似地箍紧齐立言的脖子,一边呻吟一边大叫着,“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这下轮到他们身下的破床痛苦了,年代久远腿脚松懈的床在他们反复冲刺下,吱吱呀呀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惨叫,屋外遥相呼应的风声被关在窗外,而此时齐立言和王韵玲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听觉,他们像是两个正在厮杀的仇人,恨不得要把对方撕碎后吞咽下去。在漫长而剧烈搏斗的颠峰时刻,他们突然集体崩溃,两败俱伤地轰然倒塌。

齐立言发现了肮脏床单上鲜红的血迹,如同盛开的红梅。他搂着被汗水和泪水湿透了的王韵玲,因过分激动而说出了一句不计后果的誓言,“今生,我为你而活,为你而死。”

风平浪静后的王韵玲像一只受伤的猫一样蜷在齐立言的怀里低声哭泣着,是因为用身体表达了爱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底线而悲从中来,连王韵玲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来,是又不是,兼而有之,很复杂。

从这一天起,王韵玲就从芦林街出租屋搬了出来,跟齐立言一起住进了快餐店的仓库里。后来,他们在床上反省前一段日子,齐立言说,“早住在一起还省不少房租呢。我真蠢!”王韵玲捏了一下齐立言的鼻子,“早住在一起,要少跑多少冤枉路。我真傻!”他们居然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是,男人和女人不好沟通是因为他们都穿着衣服。这话是不能对外说的,属于他们个人的研究成果,说出来也有伤风化。过来人桂花很快从他们滋养红润的脸色上看出了名堂,一次切菜的时候她悄悄地对王韵玲说,“你是个大姑娘,就不怕自己吃亏了。”王韵玲脸红了,她捶了桂花一拳,“你瞎嚼什么舌头根子!”桂花身子一晃,差点被刀切破了手。

张慧婷是在王韵玲回芦林街出租屋搬东西的那天晚上十点半钟堵住她的,那一刻站在寒风中的张慧婷轻薄如纸,似乎风力再大一点就会将她卷到空中去。王韵玲见到张慧婷心里有些发虚,表姐的男人如今跟她夜夜**,她就像是从表姐的口袋里偷走了一笔巨款,脸上一阵阵发烧,好在夜色掩盖了姐妹俩的真实表情,所以只剩下两个声音在黑暗中交锋。

“你不打算让我进屋坐一会吗?”张慧婷说。

王韵玲不敢让表姐进屋,屋里的铺盖已经搬走了,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只柳条箱子,一进屋,就全露馅了,房间此时成了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告密者。王韵玲用身子抵着门,回避着进屋的话题,说,“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张慧婷的声音在寒冷的风中冻得太久,听起来像冰碴子一样冷硬,“世上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要跟齐立言睡到一个被窝里去?我哪点亏待了你了,你在我背后扎刀子。”

王韵玲见张慧婷来者不善,防守只能是越来越被动,她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出击,“慧婷,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既没插足,又没先入为主,你们离婚又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我就不能跟他好?你又不是不懂法律。”

张慧婷被王韵玲的话呛住了,她自知干涉王韵玲与齐立言睡在一个被窝里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于是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韵玲,我知道自己无权干涉你们相好,可人不是畜牲,总要讲点情理和脸面,你是我亲表妹,我受了齐立言的侮辱不算,还被他一脚踹了,你现在跟他好,这不存心让我难堪,存心丢我的人,你叫我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张慧婷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究竟是齐立言被你蹬了,还是你被齐立言踹了?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跟他闹离婚闹了两年多,最后还把一盆污水泼到齐立言的头上,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跟齐立言恋爱是堂堂正正的,我不是在齐立言上电视的时候爱上他的,我是在他不名一文穷困潦倒的时候爱上他的,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不同之处。你们离婚都一年多了,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张慧婷见王韵玲已经死心踏地地跟定了齐立言,她在绝望中说了一句,“我要找我姑妈评理,如果姑妈说你顶替我做齐立言的二房很体面,很光荣,我就认了。”

王韵玲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你要是现在跟孙玉甫搅在一起,那才是二房呢?我是跟一个未婚的男人谈恋爱,怎么能算二房呢?”

张慧婷像是在被王韵玲揭穿了伪装一样,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莫非她已经知道自己住进了孙玉甫的公寓?

从芦林街回到湖光大厦,她跟孙玉甫大吵了一顿,“你要是再不离婚,就不要再来了,我受够了。”进入冬季以来,张慧婷的脾气越来越坏,孙玉甫叹了一口气说,重复着说了一千多遍的那句话,“你得给我点时间。”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光复快餐店红火的生意很快就惹来了麻烦,这天午后两点多钟,店里已经空了,齐立言按往常的习惯坐在店里的卡座上跟王韵玲、岳东生、桂花一起喝茶、抽烟、嗑瓜子、聊天,很奢侈地享受着片刻休憩带来的轻松。这时店里进来三个头发染得红黄紫色的小青年,他们的耳朵上还戴了很夸张的金属耳环,嘴里叼着香烟,满身的酒气裹挟着屋外的冷风一起扑进店内,紫头发将香烟吐到卡座的台面上,然后对着齐立言打了一个响指,“戴眼镜的是老板吧?给哥几个拿一条烟来!看你这小店生意不错,我们抽你一点烟是看得起你的,往后隔三岔五地给我们哥几个进贡一两条烟,我们就是朋友了。”

齐立言听说过这一带小混混很多,吃白食、敲诈勒索钱财、烟酒,稍有不从,夜里店面的玻璃就碎了,屋外电线也被剪断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临到齐立言头上了。他站起身来吐掉嘴里的烟头说,“好吧,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拿烟!”

三个小混混看着惊魂未定的桂花、岳东生和王韵玲,油腔滑调地对他们说,“我们哥几个是很文明的,不像东城裘得龙他们几个一进店就砸台子,不要怕,将我们哥几个伺候好了,店里就太平了。”

王韵玲鼓足了勇气顶了一句,“你们这不就是光天化日下,公然敲诈勒索吗?”

红头发将手指扳得格格直响,“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骨头痒了是不是?你出门打听打听,柳林街一带谁不知道我们‘青年近卫军’,你给我们一点孝敬,是搞好军民关系,懂不懂?”说着就对着王韵玲扬起了拳头。

齐立言从后堂出来了,他手里不是拿着一条烟,而是拿着一把剁骨刀,是那种一刀劈下去能将猪腿骨劈成两段的刀,他血红的两眼在镜片过滤放大后,流露出鱼死网破的凶光和杀气,他扬起手中的剁骨刀挑衅地说,“谁想要烟的,上前一步来!告诉你们,我是在号子里吃过八大两的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三个红黄紫头发的小混混不约而同地从口袋里摸出弹簧跳刀,一按机关,手心里便跳出血亮的刀子,可他们手握着刀子,面面相觑,嘴里叫嚣着“怎么,想跟我们过几招是不是?”可没有一个人敢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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