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0)战后(下三)(1 / 2)
霍士其正神不守舍地坐在首座客位里胡思乱想,听商成一声咳嗽冷不丁把话题转到自己头上,嘴里胡乱支吾道:&ldqo;啊?是呀,忙,衙门里事情更多,人手又不够&hllp;&hllp;&rdqo;说了两句,他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言语也流畅起来。&ldqo;县里四成五的村寨集镇遭了突竭茨狗的祸害,各处死伤残疾都要登记造册,死了的官上要贴补丧葬钱,伤了的官上要给延医抓药,乡里报上来的孤儿独翁也要查验,合了律条前例都要发一份口粮月钱,这些都是等不得的事情,需要一一分驳清楚。失踪的人口也要甄别,被掳走又被救回来的要遣送,殁在荒郊野地里的也要督着各乡里寻索到收殓入土一一春夏时节地气弥盛,最怕的就是传疫,稍不留心就会酿出大患。过了兵的村寨田里的青苗大都荒了,也要分别查勘田亩厘定人头户籍,即时派粮赈济。大军过境,从屹县到如其寨,都有屹县子弟跟随支应,全县为大军出工出役约有十万个,该补钱粮的补钱粮,该勾徭役的勾徭役,也不能马虎。最重要的一桩紧要是乡勇壮丁的犒赏。两个月的战事,全县死伤乡勇壮丁一千六百余人,他们的抚恤赏赐要分出等次,该叙功的叙功,该赏钱的赏钱,功劳小的免赋除役,功劳大的可能还要授田&hllp;&hllp;&rdqo;
商成本来是怕姬范二人不知轻重随口拿军情要务来谈资,这才转移话题,哪知道他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引出霍士其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听着听着也渐渐有兴趣,见霍士其说得口渴端杯子喝水,便插口问道:&ldqo;授田,是怎么个授法?&rdqo;
&ldqo;早唐旧例是两颗首级换一亩上田,三颗两亩,四颗四亩,如此盈倍类推。后来官田流失日盛一日,官上拿不出田来授功,这条办法也推行不下去,乡勇壮丁没了想头,也不肯出力死战,&lsqo;赏功授田法&rsqo;最后便只剩个虚壳。国朝初改了办法,凡乡勇壮丁出战,一律由军地两级合并议功,然后依叙功高低授田赏钱。不过历来都是赏钱多赏田少&hllp;&hllp;&rdqo;
商成皱起眉头问道:&ldqo;赏钱多赏田少,这又是什么说法?&rdqo;
霍士其还没开口,范全已经在一旁笑起来,道:&ldqo;大人莫非不知道这勋田是永不纳粮的?&rdqo;
霍士其说道:&ldqo;范哨所说就是赏钱不赏田的一条缘由。国朝太宗皇帝时有过诏令,领勋田者即同官身,所以勋田其实又是身份。正是因为勋田有这一条好处,所以价钱比平常田亩高出一二十倍也不止。燕州端州这些地方的勋田价钱更高,一亩便抵平常田地数十亩。听说上京平原府左近的勋田更是能当数千贯。可即便有万金也买不来一亩勋田。这勋田一来少一一大赵立国百年,全端州治下勋田也不及三十亩。这还是在边关,中原内地的勋田更是罕能一见,有的地方连州跨府十几个县也没有一亩勋田。二来有勋田的人家谁舍得把它拿出来发卖?所以偶有零星勋田拿出来变卖的,往往会引来数十上百家大户大破头地争抢。我记得前年渠州有家孽子不孝,把祖宗传下来的一亩勋田拿出来发卖,结果消息一出,不单惊动邻近州县,连泉州都有巨富之家携万金不远千里登门求购,据说当时拉铜钱的马车从那蘖子家门口一直排出三里多地。&rdqo;
简简单单两三句话,霍士其便把渠州城当年的盛况展现在众人面前。除了埋头思忖的商成,屋子里的人连带两个半大的女娃,都是一付悠然神往的神情。
商成一面听霍士其说话,一面皱着眉头在脑海里搜寻唐朝时有没有授勋田的制度。他记得唐朝在中唐之前实行的是府兵制度,却对&ldqo;勋田&rdqo;没印象。他知道唐初的府兵们平时务农,农闲训练,被朝廷征发时,盔甲兵器粮草都需要自己准备;而中唐以后,一方面因为府兵自身的负担太重,不少人宁可放弃自耕农身份也不愿承担府兵义务,另一方面中唐以后土地兼并问题日益严重,作为府兵兵源的自耕农迅速减少,国家为了补充兵员,不得不采取招募的办法来解决兵源的问题,从此募兵制正式代替世兵制,走上历史舞台。可他不记得哪本书上听到过&ldqo;早唐旧例的勋田&rdqo;。而且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军事历史知识全都滤过一遍,也再都回忆不起哪朝哪代有过永不纳粮的勋田。
他想不出个眉目,就问道:&ldqo;十七叔,都是勋田,怎么屹县这边的价钱远不及端州燕州的勋田价钱?&rdqo;
霍士其敛容肃然道:&ldqo;君死国,士死土。&rdqo;
这样一说商成便明白了。勋田是不是纳税并不重要,关键是它象征着很高的荣耀,而勋田的主人在接受这份荣耀的同时,他也要背负起守土的责任。&ldqo;士死土&rdqo;,就是说勋田的主人面对危难是不能回避退让的,哪怕是死,也不能后退半步。那么屹县的勋田没有燕州的勋田价高就能理解了一一毕竟燕州是卫治,突竭茨人等闲打不到那里去。
他猛地记起一桩事。前头太和镇汪家满门大小连仆役一共七十三口,都是力战突竭茨大军而死,难道说这汪家就有勋田?
霍士其点点头,说:&ldqo;汪家太翁用十一颗突竭茨狗的首级换了一亩勋田。&rdqo;他闭着眼睛喟然一声叹息,道,&ldqo;北郑的刘家和关家也有勋田;两家人加起来有三百余口,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女人。&rdqo;
他先提到&ldqo;君死国士死土&rdqo;时,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压抑,又说起北郑县刘关两家,大家的情绪更是低落。尤其是月儿和杏儿,她们至亲的亲人全都在战火中罹难,如今再听到别人的悲惨遭遇,再想想自己的苦难,忍不住都在暗暗地抹眼泪。
商成沉默半晌,长长地吁了口气,转头问范全和姬正:&ldqo;你们呢?打了十几年仗,总该挣下一亩半亩的勋田?&rdqo;
范全马上沮丧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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