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之所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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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净站在船头,看着杨岳上了一艘平底车船急急离去,突听得半空中大雁的鸣叫,抬头看去,喃喃道:“报辰哥,赶紧回来吧。”

平底车船带出地一条六尺宽的银线,远远地向巴陵城里伸去。一群接一群的南归候鸟飞越了巴陵城继续向南。却也有不少在洞庭湖附近落了下来。

杨幺坐在窗前,手中摇着小床,突见几只彩鸟飞入院中。小院里本不小的鸟鸣时越热闹起来,有几只不怕人的小鸟似是为新伙伴的到来兴奋不已,从树梢飞到了窗台上。

小床里的张国汉正在睡觉,眼皮下的眼珠儿却转个不停,杨幺微微一笑,停下手走回了桌边。

杨幺一边端起茶壶给冯富贵续水,一边道:“冯叔。这几日把咱们铺子里的帐理理,匠户和矿上地文书都清出来罢。”

杨幺方一转身,张国汉便从床上半坐了起来。一脸兴奋地看着窗台上的小鸟。

冯富贵站起身端着茶杯,看着细细的水线从弯曲的壶嘴里落了下来,突地道:“夫人,日子过得真快,从当初敝亲将老朽引见给夫人时算起,到如今已有十年,老朽也已经六十多了。”

杨幺慢慢放下茶壶,端详着冯富贵的丝丝白,心中一酸。扶着冯富贵坐下,勉强笑道:“冯叔,你收的那个养子可还孝顺?”

冯富贵微微笑着,点头道:“夫人放心,总是能指望他替我养老送终的。”顿了顿道:“莆右里也已经成家。夫人大可放心,你分给我们的红利够我们再活一辈子了。”

杨幺坐下捧起茶杯,点头道:“我们趁着乱世,了十年的横财。早点收收。图个善始善终。”

冯富贵凝视着杨幺,缓缓道:“老朽一向佩服夫人。如今更是服气。朱元璋和陈友谅还在鄱阳湖里打着,您这边就开始收了。老朽原打算待朱元璋平了陈友谅和张士诚,准备北上时,再和您提地。只是我们的火器也不做了?”

杨幺喝了口茶,道:“火器最是打人眼的,如今又在朱元璋面前显了形,赶紧连东西带匠户都送给邓愈,也省得麻烦。”

冯富贵慢慢点头,道:“不瞒夫人说,自打张府地宁爷每年从我这里提东西送到濠州,我就留意起来,寻了机会去濠州见了见朱元璋。那是个对百姓不错,对身边人却有些苛的人,战时用人还行,若是太平天下就难说了,那位邓大人……”

杨幺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直接送给朱元璋。我们也不指着要什么,就当是避开。两位大族长想得明白,平江的地已经整好,房子早建好了。虽是不会再住斧头湖边,但平江县城也是好住的。咱们两家做个不大不小的地主总是能行。功劳要立几个,却不能太多,官职要挂,却不要出了岳州。”杨幺怅然道:“只是报辰……”

窗口传来鸟儿扑翅的声音,杨幺回头看了一眼,没料到张国汉极是警醒,见得杨幺回头,立时倒下装睡。

杨幺啼笑皆非,冯富贵却道:“看那一对闹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看大人的脸色做人。”顿了顿,叹道:“当初夫人和将军成婚时,老朽极是欢喜,张将军是个好的——”

杨幺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要是我能容下陈凤娇,报辰也不会这么难。”

冯富贵摇头道:“他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既成了婚,就不该有这个念头。偏又不会择人,选了陈友谅地女儿,便是他亲爹和亲爷爷都没办法子帮他,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

杨幺怕张国汉从床上掉下来,走过去把床移近了窗台,给他加了一件衣,把窗户开得更大,走回了桌边。

张国汉一待杨幺转身,立时从床上爬了起来,兴奋地伏在窗台上,和小鸟悄悄说话。

冯富贵却也不再说张报辰,只是细细交代了账目,杨幺叮嘱他备一份送到张报宁府上,便送他出了门,在门口正遇上了杨岳。

冯富贵向杨岳深施一礼,慢慢走了。

张国汉原在装睡,一见杨岳进门。顿时跳起,挥着小手叫道:“岳爹——”

杨幺拧了杨岳一把,撇嘴道:“每天也就见你一回,我连个姨都没混上,居然就叫你爹了!”

杨岳得意大笑,几步过去抱起张国汉,让他骑在脖颈,在屋里转圈。张国汉高兴得哇哇大叫,紧紧抱着杨岳的头。叫道:“到院子里去看小鸟。”

杨岳哈哈一笑,带着他到了院子里,举起他看树叉上的鸟窝,又掏了两个鸟蛋给他。

张国汉越高兴,连吃晚饭时都黏着杨岳不放,牢牢坐在他怀中。

杨幺大是不满,张国汉却极是乖巧,也不要杨岳喂饭,一个人吃着。杨岳摸了摸他地头道:“报辰时时在外征战。定是没时间陪他,陈凤娇——”

杨幺挟了一筷子青菜给张国汉,点着他的鼻子道:“把这个吃完。才能吃肉。”张国汉立时夹起吃光。

杨岳笑道:“陈凤娇也是没有惯着他,这么听话,你好好教教,将来说不定能赶上我。”说罢,挟了一块肉送给张国汉嘴里。

杨幺连啐了几口,杨岳哈哈大笑道:“我要不是比别人都好,你会看上我么?如今怎么又不承认了?”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凑过去。

杨幺一把将他推开,嗔道:“有孩子在呢。你也不收敛点。”说罢,越做得远了;

待得晚饭吃完,太阳已是下山,只有天边一抹厚云上仍镶着一圈暗金边,路过地鸟群纷纷收翅落下。杨岳抱着张国汉,牵着杨幺走出院门,慢慢向杨家大宅走去。

方走到街口,突见得刘长净狂奔而来。叫道:“小岳哥。小岳哥,报辰哥回来了。”

杨岳和杨幺俱是大喜。

杨岳走上几步笑道:“他在哪——”却卡在了喉咙里,刘长净身后不远处,张报宁和几个族人正抬着一块门板急急奔来。

杨岳一把将张国汉塞到刘长净怀中,沉声道:“别让孩子看见。”

杨幺双脚软,强撑着扑到近前,却被张报宁挡住。杨幺一眼过去,没看清张报辰的头脸,却见得他身上银铠布满血迹,被刀剑砍得残破不堪,右臂空袖烂成了布条,沾满血迹灰烬吊在门板上。门板上流满凝固的鲜血,五根黑铁羽箭深深扎在他胸前,伤口的血似是流尽,不过随着他地呼吸吐了几个血泡,他却是出地气多,进的气少了。

张报宁一边抬着门板急奔,一边悲声道:“他要回你们地家,快去开门。”

杨幺呜咽一声,转身狂奔至她和张报辰已空置了两年多的宅子前,忍着双手的颤抖打开院门上的铁锁,奔过院子,打开了她和张报辰卧室的房间。

宅子里早已落满厚厚的灰尘,花季还早,满院子的油茶树上挂着上年未摘下的果实,因着已历了冬,不过零星几点,也不知是不是空壳。

杨岳和张报宁慢慢将张报辰抬上床,杨幺早坐在了床内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接过族人打来的水,一边哭一边给他擦洗头脸,拭去了鲜血与灰尘,露出了张报辰紧皱地眉头和疲惫的面孔。

张报辰此时却慢慢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屋顶,过了一会似是明白已回到了家,突地精神一振,面露惶急,勉力抬起左手在空中乱抓,嘴里继续叫道:“……幺……幺妹……”

杨幺丢开手中的湿帕,一把抓住张报辰地手,哭道:“报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张报辰紧紧抓着杨幺的手,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急促喘了两口,嘎声道:“……幺妹……我回来了……我……我……对不起你……”

杨幺痛哭失声,在张报辰耳边泣道:“没有,报辰,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你我早死好几回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张报辰微微摇头,勉力转着身子,想要去看杨幺,杨幺慌乱凑到他眼前,哭道:“报辰,你别动,我在这里。”

张报辰的眼睛似已是看不清东西,没有焦距的双目死死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面露微笑,悄声道:“……我真的想……想守着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声音渐渐低下,眼睛慢慢闭上,呼吸一顿,众人顿时围上呼叫,张报辰突地双目猛睁,大叫一声:“凤娇!”胸前伤口迸裂,立时气绝!

杨幺心中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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