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余论(1 / 2)
因皇位授受而引起的宋初诸政治疑案,宋代以后人也颇为关注。www.Pinwenba.com虽然元、明、清时期之人同处于君主专制体制下,在议论宋初如“陈桥兵变”、“金匮之盟”、“斧声烛影”诸疑案时,大多依然诿过于臣下,但毕竟他们已无宋人评论当朝政治时所怀有的顾忌,故其有关论说要大胆直接许多。在论述宋初诸政治疑案时,后人多有指出“陈桥兵变”与“金匮之盟”二事为其中之关键者,一般皆认为“陈桥兵变”出自赵匡胤等预谋,如清人撰《评鉴阐要》卷七云:陈桥兵变,论者疑宋祖实与其谋。盖彼时匡义以手足之亲,赵普以心腹之寄,毅然部分,复入帐中密白,使非微窥宋祖隐微,岂至若此?且其受命而出,因变而返,遽行禅代,绝无愧辞,更足启后人訾议。虽当时朝不易位,市不易肆,其后布武修文,拨乱反正,而其得国之不以道,又岂能曲为原谅哉!((清)刘统勋等:《评鉴阐要》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全书》本。)
但对于“金匮之盟”的真伪,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因“金匮之盟”所引发的“斧声烛影”事件,更是观点对立,争议激烈。其持论极端者如元人杨维祯《拟宋太史书赵普辞》云“晋王光义用柱斧杀兄于大寝”,又《慈母爱》诗云“床前戮地银柱斧,祸在韩王金匮书”。(转引自《宋纪受终考研究》,第162、163页。)而明程敏政撰《宋纪受终考》三卷,全面否定“斧声烛影”,并撰《宋太祖太宗授受辨》一文探究“太祖、太宗授受之际,所以致后世之疑”的原因,在于“李焘删润《湘山野录》而启之,陈桱附会《涑水记闻》而成之”。认为《湘山野录》出自宋僧文莹,而记载陈抟预言太祖年寿、宋朝得国长短的《宋朝类要》当为道人所撰,故曰:“矧《类要》、《野录》皆托于佛老之徒之口,纵使有之,亦儒者所不道,而况于无乎!予之所笃信者,温公《记闻》之外,一无取焉尔。”(《宋纪受终考研究》,第179页。)邓广铭先生对此批评道:以如此态度,当然无法确断一种史料之真假。(《邓广铭全集》第七卷《宋太祖太宗皇位授受问题辨析》,第275页。)
其实明人否定宋太祖死于谋杀,还有着现实政治的考虑。如明人何乔新认为“斧声烛影”真实发生过,并记云:“或曰:近时文江刘文介公俨策贡士,举此事为问,当时对者谓太祖、太宗友爱素笃,必无它故,文介置之上第。今子谓太祖死于弑,然则文介之见非欤?曰:文介当景泰之末,危疑之际,其言盖有讽焉,是岂万世之定论哉?”((明)何乔新:《椒邱文集》卷四《史论》,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全书》本。)所谓“景泰之末,危疑之际”,指明英宗因“土木堡之变”被俘,其弟景泰皇帝继位,此后英宗被释放归来,乘景泰帝病重而复辟。因此之故,刘俨在“策贡士”时,取否认“斧声烛影”的卷子“置之上第”。
与宋人认为太祖“传位太宗,过尧、舜远甚”(《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壬午内禅志》,第497页。)的“大公”之举的说法不同,明、清不少学者指出杜太后遗命订立“金匮之盟”是一错误,而太祖传位太宗是为了酬答太宗于陈桥兵变中助太祖夺得帝位之劳,只是一场政治交易而已。明岳正《读论四首》云:按《宋史》太祖建隆元年正月辛丑,受命御汉、辽。癸卯发汴,日异实昭。是夕匆匆,黄袍竟被。以此观之,点检先策,已有成图。授钺会际,乘而遂焉。史曰:陈桥聚谋,理譬不许,不过北面三让义耳。愚意此举太祖本怀,发于太宗,成于赵普,所以后来违母之誓者,不过寻兄之盟耳。《类博稿》卷二《史论四首》。
明刘定之(谥文安)撰有《宋论》一书。刘定之“究心史学,间读《宋史》,取其治乱兴衰之大者,辨其是非,评其得失,而著此论,凡二十有八篇。如论陈桥之变,以为本于太祖之素心;论金匮之书,以为出于太宗之假托。……他若引斧斮地之疑,屈己和戎之辨,皆先儒所未发,真百世不易之至论也”。(《椒邱文集》卷九《宋论序》。)而何乔新的观点要激烈许多:王天下者,父死而子继,祖殁而孙承,此古今之常经,天下之正义也。……而昭宪太后之命太祖,固欲舍子而传弟。夫太祖奋自戎行,执干戈,犯霜露,以斩艾四方之荆棘,积功累业,遂膺宝命,固欲传之子孙,以为万世不拔之业也。母子之心,岂不能察此心哉!而昭宪乃有是命,何也?盖尝求其故矣。陈桥之变,匡义与有力焉。兄终弟及,彼有心于神器也久矣,讵肯安于晋王而已哉!母子之间,必有密谋。意者昭宪溺爱少子,亦如娄太后欲立常山王演,独孤后欲立晋王广欤!当是时,太祖尚无恙也,百岁后,德昭、德芳之壮与否,未可知也。昭宪虽贤且智,岂能逆知身后之事哉,奈何以柴氏幼儿失天下而胁太祖也?然则昭宪之命,盖出于匡义之谋欤?太祖泣而受教,特黾勉从之耳,非其情也。故终身不立德昭为太子,亦不立匡义为太弟,寝疾之夕,召入寝殿,盖将二三德焉。此所以启宫人尽屏,俄而上崩之祸欤?予谓《春秋》之义大居正。昭宪之命,咈常经,悖正义,太祖虽违之可也。(《椒邱文集》卷四《史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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