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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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芜万万没想到李廷恩会把她带来城外。

她掀开车帘,打量四周,发现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有老农在乡间耕种,远远的还能听到耕牛鸣声传来。

为何要带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

心中正觉诧异,眼前出现一只宽厚的手,袖口处金线在日光照射下有些微的刺眼。她没有犹豫,将手放上去,在李廷恩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李廷恩拉着她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身后的随从与护卫不远不近的跟随。

前两日才下过大雨,乡间小道上有不少坑坑洼洼的地方,为见李廷恩,孙青芜还特特打扮过,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飞仙裙,金银错线的莲花鞋,走在泥地上,亦不小心就踩个水坑,十分的狼狈。

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看裙角已脏的不像样,干脆睁开李廷恩的手,弯腰咬唇把裙角给打了个结。

察觉到手中温暖脱离,李廷恩从满腹心绪中抽身而出,再回头一看,忍不住想笑。

远处是体健身壮的农妇,后面是高壮精干的护卫,再不济,跟的丫鬟仆妇亦算不得娇小玲珑,广袤空旷的天地中,陡添个娇怯怯的小姑娘,尤其这小姑娘还委委屈屈在那儿弯着身子系裙角。

他不由一笑,折身回去站定在孙青芜面前。

孙青芜觉得有些委屈,她在妆台前坐了那么久,欢欢喜喜跟着人出来,可面前这人全然没有看在眼里。

不知道为何,自从李四虎亲事之后,她对李廷恩的畏惧似乎就没有那么多了,这会儿心里就憋着一团火,她目光在面前那双黑色长靴上停了停,又换个方向系另外一边的裙角。

“方才是我不对。”

孙青芜当做没听到,一心一意和裙角较劲。

李廷恩无奈的摇摇头,干脆弯下身子盯着孙青芜的裙角和鞋面看了看,蹙眉道:“找个地方,让他们服侍你梳洗。”说罢,兴许是顾忌小姑娘讲究爱美,从怀中掏出块罗帕为孙青芜擦了擦鞋面上的泥点。

“大都督。”孙青芜讷讷的喊了一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他的头几乎和自己的抵在一起,呼吸间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传过来,热气打到脸上,让她不自觉心如擂鼓,这是一种从未尝试过的滋味,叫人觉得欢喜的都有些难受了。

看着李廷恩认真的拿着罗帕一点点清理泥点,孙青芜眼眶发热,忽觉得自己方才十分无理取闹,更有些惧意升了上来,她颤声道:“大都督,您别擦,我,我喜欢穿脏鞋子。”话一出来,她就恨不能把舌头给吞回去。

李廷恩愕然的抬头看着她,见她一双眸子水洗过一样,雾气腾腾的,再看她又怕又羞的模样,立时了然,不再勉强,站起身干脆将她抱起来,唤了后面的人把马车牵来,而后抱着她上了马车。

孙青芜靠在迎枕上,想着方才说的话做的事,羞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几岁,经过这么多磨难波折,怎还会有早前在闺中时养成的倔脾气?面前这人又是谁,怎能莫名其妙就撒性子,就像是当年在家中对父兄一样?

想到过世的长辈,她眼眶一热,眼中蒸蒸腾腾的全是湿意。

又是羞惭,又是难过,她使劲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一个字都不肯说,竭力离的李廷恩远远的。

两世为人,以前是孤儿,后来又在官场波折,李廷恩揣摩人心早已是登峰造极。孙青芜虽同样是重生之人,但心性比起李廷恩可就简单的多了,支用一眼,李廷恩就大约能看出孙青芜这会儿的所思所想。

他没有戳穿,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声道:“你想不想听听我在西北的事情?”

孙青芜巴不得他不要再提那些事,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做出副好奇的样子望着李廷恩。

李廷恩被她透亮的眼眸看的一怔。

这双眼睛里没有熊熊烈火,没有喷涌恨意,没有百转压抑,更没有爱恨难消。这只是一双普普通通却又比许多寻常闺阁女子干净美丽的眼睛,里面有点小狡猾,有点小期盼,有一点点的畏惧,似乎还有一点,说不出的爱慕。而以前的寂寞与荒凉,都已然远去,可这双眼,看起来更让人心动了。

他无法判断此时心底仓促涌起的到底是什么,下意识垂头,却正对上清凉茶汤中的另一个自己。心尖有瞬间的痛楚侵袭,他闭了闭眼,只是眨眼之间神色就恢复如初。

“我听人说您到西北的时候,手下没有兵马,卖了许多产业才把军队收拢起来。”孙青芜敏锐的觉得方才有一刻李廷恩似乎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干脆就忽略了。不过她是真的很希望能多知道些李廷恩的事,更想把先前的尴尬转过去,就开了口问话。

李廷恩笑了笑,倒杯茶给她放在手上用以暖手,“没有卖什么产业,我只是让人在西北开了几条商路。”他看孙青芜很是茫然的样子,就仔细的解释,“西北地广人稀,土地贫瘠,若靠种粮自然不行,不过西北有许多矿产,我到达西北后,先用带去的江南之物安抚当地兵将,接着就用银子招收了些兵士,想将脸面撑起来。”他说着笑意加深,“再往后,只要善用西北本地的特产就可以了。开矿,皮毛,良驹,乃至大片的土地都能挖掘出来。”

孙青芜听得迷迷糊糊。

这种事情太过繁杂,还牵涉到方方面面,哪能简简单单就说清楚。李廷恩本也无意要她彻底明白,就举个例说给她听,“西北产马,马种比之江南以及关内等地都要优良,只是马场与马种一直掌控在西北几家豪商手中。这些人世居西北,为保马场安宁一直与蛮族有通,我先与蛮族小小的打了几场硬仗,让他们明白不是只有蛮族才能依靠,我的兵马亦可护住他们的马场,再给他们联系江南一道的买家,让他们养出的上等马能以以前数倍的价钱卖出去,他们自然就愿意投效。”

孙青芜听得眼都不眨,好奇的追问,“您怎能用数倍的价钱帮他们卖马呢,他们自己就不行?”

李廷恩闻言含笑不语。

西北巨商在西北是盘山龙,到了别的地方,就是走街鼠。江南鱼米之乡,蚕桑盛行,更有河运通达,来朝者众,这样的地方怎会看得上西北来的土包子。在他们眼中,西北这些人不过就是牧羊放马,日日跟生吃人肉的蛮人打交道的下等人,他们愿意要西北送来的马,都是给脸面,不要,西北的人又能如何?若是他们不肯要,难不成这些人还能把马都给宰了吃到肚子里?

西北和他们交易,一贯是他们出价多少就是多少。

可自己帮西北卖马,是先让从中选取最上等的良驹,不仅体格好,还要形态优美。先免费送几匹好马给江南一代素有名望又真正爱马的雅士抑或权贵子弟,待人们都夸赞这些马,就让人私下口口相传,为这些马编造些来历不凡的身世,使它们有了上等的出身,上等的血统。当一样东西成为这些世家权贵彰显身份的代表,这些人只会竞以高价,只恨这些马不够名贵,而不会怪它价钱太高。

而想要敲开名人雅士的门户,可不是西北那些巨商们能做到的。这中间需要陪他们吟诗作画的同好,还需要私下的利益许诺,更少不得淮水边上名妓的清歌弹唱。

只是这些内中辗转,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更不能说出来污了面前小姑娘的耳朵。

好在孙青芜毕竟乖巧,她看出李廷恩不想往下说,就当做没问过,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李廷恩放在边上的罗帕,小声道:“大都督,我回去给您绣条罗帕罢。”

李廷恩顺着她视线看向放在手边的罗帕,怔忪过后摇头道:“不必了,回去令人清洗干净就是。”他把罗帕拿起来,摩挲着有些陈旧的边角,手指渐渐收紧,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许久过后,才沉声道:“此物,本是故人所赠。”

孙青芜早就觉得奇怪了。

这张罗帕简简单单的模样,用的也是普通的绢布,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可看着反复清洗过后都有些泛黄的样子,分明被人十分珍视。

她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是谁送您的?”说完过后自觉不妥,怯生生垂了头。

李廷恩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元庆八年,河南道流匪横行,我带着心腹回乡救人。欲带族人下山之时,发现四面被流匪所围,为了顺利将族人救走,我决意挑选数家女眷与身有伤势的男子去引走流匪,以便趁机炸湖引水溺杀流匪。”

孙青芜听得心里发寒,她抬眸望着李廷恩面无表情的脸庞,愣住了。

李廷恩却似无所觉,他神情中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被选中留下的女眷中,有一个叫王杜娟的小姑娘,她家与我同村。临行前,她将这张罗帕交给我,说是有一次被我遗落后捡到,她怕以后再没机会,就想还给我,还问这张罗帕是不是心爱之物。”

一个村落里的小姑娘,见到这样出色的大都督,又捡到他的罗帕,心里该是多么欢喜?不知为何,孙青芜就想起自己连着几晚在灯油边赶女红的情景。自己两世为人,面对眼前的男子依旧情不自禁的仰慕,那个王杜娟呢,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偷偷的卑微的喜欢着?

孙青芜心头发酸,情不自禁的追问,“您怎么答的她?”

李廷恩转头定定的看着孙青芜,“我答她,这张罗帕我十分喜欢,丢了之后就一直在找寻。”他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张微黑粗糙的脸庞,这么一张简单的脸,他记了八年,今后应该也会一直记下去。

孙青芜似乎松了一口气,挺直僵硬的背脊都跟着松懈了不少。她实在忍不住,小声的又问,“后来呢?”

“后来?”李廷恩嗤的一声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其它,“她说她愿意去死,她将帕子还给我她什么都不怕了,只求我照顾她的大哥。我答应了她,而后让人送她们母女上路!”最后一句透着彻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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