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轮台风萧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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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见张迈叫出“柴荣”二字以后脸色有异,问道:“元帅,怎么了?”

张迈呆了一呆,道:“没什么。”心中却对柴荣更加上心。

帐中诸将听完了柴荣如何走出山谷、如何向西北行去以避契丹兵马,再听他如何发现契丹、回纥会师之地,便都觉得顺理成章,杨易道:“看来上天对我们还算照顾,若不是小郭荣发现契丹和回纥的这个会师之地,只怕我们的决策要出问题!”又问了许多那个河谷的位置以及情状。

石拔问道:“那么东守西攻的战术要改么?”

“自然要调整的!”杨易道:“他们在正北方既然有这样一个据点,那么我们这个战术就不大好用了。”指了指柴荣说:“小郭荣,你先下去吧。”

柴荣有些恋恋地望着郭威,张迈对马小春道:“让柴……郭荣留在我帐中,给他些酒肉,回头让他们父子俩聚一聚。”

柴荣这才跟着马小春出来,一路心想:“他们多半是要商议大事,所以我不能听。”又想今日竟与郭威意外重逢,这份欢喜真是太大了,想想父亲就在军中,往后就不再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心中有一种找到了靠山的感觉。

他随马小春到了张迈的大帐中休息,即便已经成为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但张迈的大帐却仍然简单——他有两座帐篷,一座是会议、见客的所在,装饰得威武且地方够大,而休息的一座则较小,有前后两座帐门,还有一个隐蔽的偏帐门,这个设计是为了万一出了意外可以迅速脱离。

大帐形式简单,但并不意味着简陋,脚下所铺就是于阗的毛毡地毯,功能防潮,柴荣从回纥契丹会师的河谷一路赶回,将情况一层层上报,慕容春华听说后马上将他派到北轮台城来,全身上下都脏透了!一双鞋子磨得百孔千疮,全都是泥土,他就将鞋袜都脱了下来,光脚入帐。

马小春取了葡萄酒和烤羊肉来,笑眯眯对柴荣道:“小兄弟,除了亲贵大将的子弟,比如杨涿都尉,这座大帐可没其他人进来过,蒙元帅亲赐酒肉的,你是第一个。”

跟着又指着帐中的东西向柴荣夸耀,比如骨咄的宝刀、狄银的头盔、萨图克投降时献上的战甲等等,柴荣看得啧啧称奇,然而他竟然也不紧张,正正坐在帐中,马小春端来酒肉他拿起就吃,也不客气,却也不无礼。

马小春见他举止大方,反而稀罕。

柴荣离开之后,那个军帐会议竟然久久未结束,他左等又等,都等不到郭威避免有些焦躁,马小春道:“我去帮你看看。”

去了一会回来说:“好厉害,这个会真不简单!都过了晚饭的饭点了,他们都不叫停。”

柴荣道:“那多半是有要事。”心想元帅他们连饭都顾不上,自己有酒有肉,也不好埋怨,便耐下心来继续守候。

——————————柴荣不晓得,这次的会议与他带来的情报密切相关,他出去以后,杨易马上道:“契丹与回纥秘密经营此河谷必有重大图谋,若让他们在一个有水源的地方成功会师,对我们不利。回纥人倾国而至,带了许多谷物牛羊,契丹人兵马强壮,若两家相济,消息沟通得及时,我们只怕要落于下风!”

郭师庸问道:“阿易你打算怎么做?”

杨易道:“我打算提两万精兵,直杀过去,毁了他们这个据点!”

郭师庸与李膑都吃了一惊:“这太冒险了吧!”

杨易道:“他们自以为地点隐蔽,我军以快打快,必然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此战保守来说是切断契丹和回纥主力会师的希望,若往大里说,重创胡人联军也在此一役!”

石拔也道:“不错,东西两拨胡人如果受挫,士气一定低迷,那时候我们再起大军驱逐他们,或者可以一战定乾坤!”

杨易接着道:“我听郭荣的描述,这个河谷羊群极多,又藏着许多草山,很可能竟是胡人大面积囤粮的所在,若是如此,则这一战不止是杀敌,一旦毁掉了胡人的粮草,他们想要再战都难了!这是曹操袭乌巢之举,成败之间在此一战!”

张迈也听得砰然心动,如今已近寒冬,一旦粮草被毁,契丹也罢,回纥也罢,都将没有再战之力,就算那个河谷并非胡人存储粮食的唯一地点,但只要有一个大仓被烧,对方的士气将大受大打击,在接下来的这个严冬之中必然难以熬下去!

那时候唐军却可趁势追击,随便挑一条落水狗来打也可保全胜了!

不过,郭师庸和李膑却都持反对意见,郭师庸道:“阿易这个决定太仓促了!因为一个小小少年兵带来的消息就要修改整个战术方向,这也罢了,竟然还要冒险出袭,太冒险了,我不能赞同!”

“少年兵又怎么样!怎么能因一个人的身份高低来定他所带来的情报是否可信?”杨易道:“像这样的消息,原本就都是小人物才可能获得,若是春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敌人注意,反而不可能深入到敌人后方!底下的人拼命探到消息,而我们则要确认这些消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我们之前打听了那么多细节,为的是什么?就是要确定这个消息可信!”

李膑道:“能不能这样,我们先派人前往探测,看看是否真如郭荣所说。”

杨易道:“往来探测,必会被契丹人发现,那时候就收不到奇袭的效果了。”

郭师庸道:“宁可以正对敌,何必一定要以奇破敌?”

杨易道:“兵贵神速,将贵善断!当进不进,坐失良机,那是庸将所为!我军以勇猛敢敢而起家,若是踌躇犹豫,只怕现在我们还在新碎叶城游荡躲避呢!昭山一战、俱兰城一战、灯上城一战、疏勒一战,哪次不是险中取胜?大胜从来都向险中求!像这样的机会不可轻易放过!”

“可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和在新碎叶城、在昭山、在疏勒的时候不一样了!”郭师庸道:“在新碎叶城的时候,我们不前进就得死!在昭山的时候,我们不拼命就得死!在疏勒的时候,我们若不冒险就无法取得我们的第一个根据地!但是现在呢?现在我们不是一无所有的光脚汉了啊!我们背后有着万里疆土,有着百万民众,他们都要依靠我们来保护。而我们的兵马已经强壮,进可攻退可守,已经不需要再兵行险着了!郭荣的这个情报,我看十有八九应该是真的,但我现在却很担心,担心的就是你食髓知味,因为以前冒险而胜利,就认为现在冒险也能胜利——这可是要不得的!”

“庸叔,你这种想法,才是真正的要不得!”杨易道:“当初的岭西回纥,何尝不是有数千里疆土,何尝不是有百万民众?但现在呢?他们被我们打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他本来是站着的,这时候说得激动竟站了起来,道:“我们为什么能够胜利,就是因为我们敢闯敢干,当断则断,反观岭西阿尔斯兰则总是在犹豫,总是在踌躇,结果现在便兵败身死而无葬身之地!归义军又如何?曹家够稳重了吧?现在又是什么下场!至于北庭回纥,又岂是因为冒险而亡国的?当初我们兵甲不齐,粮草告紧,可仍然能够突破重围,杀出一片天地来!现在兵甲精良,粮食丰足,又有精兵强将,却反而畏首畏尾起来了!”

郭师庸道:“这不是畏首畏尾,这是慎重!”

“慎重?我就觉得这两年我们慎重过头了!”杨易道:“自我们入河西以来,兵将都懈怠了,有不少人也都怕死了!许多人在河西有了产业,就都想要自保妻儿,而再不能如当年那般奋勇拼死!因为他们的性命都开始值钱了!别的不说,就说小石头!”

他猛地将石拔一指,道:“他也不如当年了!最近精神状态是好了些,可要是在河西再待那么一两年,我怕他就完全废掉了!”

石拔脸上一红,杨易又指着李膑说:“还有我们的司马大人!你也比之前更缩手缩脚了!献谋献策,说的都是一些拖后腿的话!”

李膑听得一时反应不过来,杨易又对郭师庸道:“还有庸叔你!当初你在昭山行宫奋起的豪情,最近似乎也慢慢还回去了!你们在河西,搞的都是什么!看看功曹是怎么给郭荣与杨涿报功劳的——该提拔的后进连进轮台城受赏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不需要提拔的杨家子弟却赏了首功!那些功曹的人这么随便地对待郭荣,是不是因为他没背景?为什么却又来给杨涿锦上添花?是不是因为他是我杨易的弟弟!你们还说这是什么章程,依我看这就是官僚!”

杨易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在新碎叶城时都敢当众顶撞郭师道杨定国,这几年功劳日进,威权日重,郭师庸虽是长辈,他说开了竟也不留情面,说的郭师庸难以下台。

张迈忙调和说:“阿易,小石头是有些懈怠了,但李司马却都是为国盘算,至于功曹官僚习气的事情,也怪不到庸叔的头上。”

杨易道:“我也不是怪谁,其实我也有不好。我说的,是当前我们整体的风气越来越不像当年横扫西域时的我们!当年的我们犹如清晨的阳光,虽然微弱却能突破乌云遍照大地!而现在,迈哥,我们在失去冲劲了啊!我们的军队中有一部分人有了暮气——这才是最可怕的,比打一两场败仗更加可怕!精细徘徊,这是文人干的事情,来回盘算,这是商人的个性,至于我们武人,我们就是抛头洒血以战疆场!我军之风气,必须有这等豪情,那时才有希望,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守成的时候了么?这些徘徊,那些算计,不能用来开创基业,只会因此而扼杀我们的扩张!这样的习气一定要洗刷洗刷!用血来洗刷!”

郭师庸与李膑被杨易的气势压住,稍稍沉默了下来,石拔也站起来道:“元帅!都督,这次的袭攻就让我去吧!”

张迈沉吟着,又问郭威的意见,其实郭威的年纪比张迈还大些,以在战争中历练的时间而言比张迈多了好几倍,且久在下僚,因此比张迈来得更沉稳,不过他在帐中的阶级最低,中郎将本来都没资格参与这场讨论的,入内旁听已经属于破格,这时候三大岭西高层意见出了歧义,三人一个是资格最老的郭师庸,一个是副总参谋官李膑,另外一个更是风势正盛的杨易,在他们三人面前将军级之首的石拔都很难说话,更别说一个区区的中郎将。

但张迈问到了,郭威也只能回应,这可真不是一个容易说话的场合,若换了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时便说几句不得罪人的话,但郭威看看张迈的眼神是真的在询问自己意见,心想:“元帅于我知遇之恩甚深,我当全心报之,宁可得罪人!不能让元帅问了话得不到一点有用的建议。”便道:“郭荣虽然是我的儿子,我敢以头颅担保他不会胡言乱语,更不会心存不忠,但他虽然聪明,可毕竟年纪尚小,未必能识破敌人更深的奸谋,我们凭着他带回来的信息就决定袭击,其实颇为冒险。若说此次郭荣能够探得此河谷之所在出于偶然,那就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但同时我们却也要防止是敌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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