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2 / 2)
窗外,微风拂过,暗香涌动。
许久,少年才直起身子,从凌奕颈中抬起头来。凌奕侧头看过去,嘴唇轻轻擦着少年的鬓角而过,两人同时一愣,华歆登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般,猛地退了开去。
“你……”还没开口,脸上便红成了一片。
这厢,凌奕虽是面上不露分毫,心却如擂鼓一般,一声响过一声。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地对立着,也不去看彼此的眼睛,仿若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小便交好的知己友人,而是什么吃人的凶兽一般。
“回来了?”最后还是凌奕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连耳朵都红得能滴出血来的少年,柔声道:“玩得开心么?”
他对于早些时候两人之间的冲突绝口不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让华歆无端觉得有些烦躁,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凌奕,按下不耐,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是什么?”凌奕像是起了兴致一般,站起身来,看着华歆问道。
“在外面的桌子上。”华歆见他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却是终于肯抬头看他了。
凌奕轻笑一声,说道:“同我一起出去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华歆,却在半空中堪堪停了下来,然后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华歆站在原地,皱眉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追了上去。
盛夏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迟,此时的天还没有全然黑下来,凌奕借着最后一缕阳光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油纸包。他走过去用修长漂亮的手指将纸包剥开,便看到其中一颗一颗裹着糖粉的棕黄色糖果。
凌奕垂目一笑,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问道:“松子糖?”说着伸手拿了一颗送进嘴里,清甜的味道马上在嘴中化了开来,他反手将纸包放下,却看到华歆依然紧皱的眉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凌奕便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酒壶。
“你喝酒了?”华歆挑眉问道。
“嗯。”凌奕点了点头,看着华歆难看的脸色,终于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今日不该……”
“是我的错,你本是为我好。”华歆抿了抿嘴说道,却垂眼不肯看凌奕,“我不该同你发脾气。”
凌奕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是无奈地低头看着他。
华歆不高兴,他自是知道的,自他说出让华歆不要再刺探这些事情的时候,便知道了。华歆虽然聪慧,却因为从小不爱走动,知交甚少。因此,对于和他交好七年的自己甚为看重,他知晓华歆的性子,所以才会设计早早遇到他。就如同华顾所说,即使无意,但静安寺中的相遇未必就是无心。这些年,他同华歆相交,在华歆心中,自己的分量自然不一般。虽然不说,凌奕却是清楚,他对自己是很看重的。
然而随着自己的一点点长大,离着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他却徒然害怕了起来。
这些年,因为有着滕三的财力,他在暗中发展了不少势力,不说其他,现下的他要不要这个世子之位其实都不打紧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忧心,华歆越看重他,他就越是寝食难安。
七年之前,那华家禁地之中华顾的话,犹言在耳。
“只要你还要那条路,就免不得满手血腥,不报在你身上,便要报在旁人身上……你自是不会心存猜忌,却难保旁人不会,有你的荣华,才有他们的富贵。”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如同跗骨的毒药,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曾经立誓,此生定不让华歆沾染这些。华歆想要的盛世江山,他会双手奉上,只是他再不要华歆的手,沾上一丝半点的血腥。
为此,他一边庆幸着自己在华歆心中的分量,一边不安着。他太清楚华歆的性子,他看重的人,哪怕倾尽所有,华歆也会护得周全。当年的自己,便是在他这样近乎决绝的付出之中沉沦下去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华歆全心的回护,那仿若天地都不重要,只有你一人是珍宝的珍视,没有人无动于衷,纵使凌奕也不能。
凌奕看着华歆紧皱的眉头,开始怀疑当初他绕道清和镇是对是错。
就在此时,华歆突然动了,他抬起眼,看着凌奕道:“让裕德进来掌灯,传晚膳吧。”他看着桌上被打开的油纸包内露出的松子糖,笑着说道:“我饿了。”
“好。”凌奕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华歆抬头看着他的一点一点走远,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像是努力在抑制着什么一般,眸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芒。
他想起当年初见时,隔着人潮同自己对望的凌奕眼中那似怀念又似惊喜的目光,想起静安寺中自己一回头看到的那个繁花似锦的笑容,想起当年华府门口的那个拥抱和那包千里送达的松子糖。
再后来,便是那些相处的时光,说起来,他们相交七年,大多数时候却是天各一方,只有书信从不间断。
七年的相交,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陪伴了他大半个人生的时光。他喜欢的,厌恶的,那个人都知晓。那人想要的,不屑一顾的,他也清楚。他们在这并不漫长的时光之中,就如同两棵交缠的藤蔓,互相攀附着,互相支撑着,一路成长,枝叶纠缠。或许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而根系却紧紧地缠在一起。
等他发现的时候,凌奕这个名字,仿佛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当年静安寺中,他们曾约定,有朝一日要携手踏遍这万里江山,看遍这山河日落,人间盛景。
然而当他终于能够实现这个约定的时候,却发现,原来那个人,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离他越来越远。十六岁的年纪,不大不小,在大齐却是要定亲了。
他与自己不同,他是侯府的世子,这便注定了,他不能同自己一般,闲云野鹤,浪荡江湖。他必须在适合的年纪定亲、成婚、诞下继承人。自凌奕十二岁开始,便陆陆续续地有媒婆出入侯府,为他说亲,凌奕偶尔同自己提起,却是意兴阑珊,不感兴趣的样子,见他如此,华歆也就不提。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交了七年,自己也就这样,让那人一点点,占满整个心绪。
他总想着,自己同凌奕还有许多时间,自己出府寻他也好,为他打探消息也好,甚至他留下的暗探,父亲都默许了下来。他以为他过了父亲这一关,便能守着那人温柔的笑容,长长久久。然而当看到瑶光阁中消息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着,如同那掩耳盗铃的蠢人一般,以为捂住耳朵不去听,旁人就听不到,不去想,该发生的就不会发生。
瑶光阁中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公主阳朔,尚未婚配,急招世子入京赐婚。”
阳朔公主的生母,是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阳朔是当今圣上即位以来的第一个公主,虽然在东宫之时,太子便早已有子嗣,女儿也有两三个,然而阳朔却是皇后的第一个女儿,公主阳朔,嫡长公主,身份自是不同一般。
虽是只有六岁,但是皇家公主的婚事,向来不是由着情投意合来决定的,皇帝和皇家的利益,便是她们婚姻的价值,身份越高,筹码就越大,能换取的东西也就更多。一般来说,嫡长公主不会这么早婚配,然而如今的皇室,如同强弩之末,能用一个六岁的公主换得一方诸侯支持,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之机,怕是没有帝王会拒绝。
而放眼天下,在适婚年纪又尚未婚配的世子,寥寥数人。能让皇帝将心思动到六岁的嫡长公主身上的,也要笼络的世子,却只有凌奕一人。
然而当他将那字条递予凌奕之时,却只换来了一句:“你别管。”
这真真是,最讽刺的事情了。
院中传来的人声和脚步声让华歆回了神,他抬起头便看到凌奕朝自己走来,在他身后,是带着一干婢子的裕德。
凌奕走至华歆面前,低头看他,低声问道:“晚膳在院中用还是在房里用?”
凌奕本就生的漂亮,华歆当年会注意他也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他每次低头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会极其专注地看着自己,给人他眼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华歆定了定心神,转过头去措过凌奕的目光,低声说道:“院中吧。”
见他兴致不高,凌奕也没说话,只是点头应了,转头吩咐裕德将晚膳传至院中,然后便拉着华歆朝院中走去。
华歆被凌奕拉着,低着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发起了呆,鬼使神差地开口道:“阿奕,你还记得静安寺中我送你的桂花酿么?”
“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的凌奕回过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自然是记得的。”
“你……你今晚陪我喝酒吧。”华歆抬起头,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看着凌奕的眼睛说道:“阿奕不是说过要陪我喝一杯么?”
凌奕看着华歆,半响,点头笑道:“好。”
语气之中的宠溺和温柔,即便不去细探也能听出来,华歆闻言露出一丝微笑,越过凌奕快步走向院中的石桌,朗声唤道:“裕德,快些上菜,我要饿死了。”
说完,便收敛了笑容,垂目不语。
在他身后的凌奕,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上了!!!QAQ
对不起大家!我真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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