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宫已殁旧时主,朱衣犹绕梦里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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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庆王家的小世子,在这里哭什么?”

印暄用袖子飞快地抹了把脸,抬头瞪向来人:“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那人朱衣大袖,衣角用金线绣着几枝缠绕的藤蔓,双臂环抱倚着树干,笑嘻嘻地道:“没哭没哭,不过淋了一脸猫尿。”

印暄叉着腰站起来,极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无奈他怎么抻直身子,脑袋也只到对方的腰部,仰视的感觉令他更加火冒三丈:“你又来做什么?我父王不想见你,你快滚!”

“是么?可我手中有一封你父王亲手写的信呢,满满三页纸,绕来绕去一句话就是求我过来一趟,你要不要看看?哦,我忘了,小世子才六岁半,字还没认全,恐怕夜里还会尿床吧?”

那人满脸戏谑笑意,印暄实在忍不住,一头狠狠撞在他肚子,揪着腰带朝他腿上又踢又踹:“你才尿床!你才尿床!你还光着屁股在我父王床上叫,我全看见了——”

脖子上蘧然勒紧,印暄只觉后衣领被人猛地拎起,四肢在半空胡乱踢打。他还来不及叫喊,那人一根指头用力压住了他的嘴唇,长长地嘘了一声。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印暄终于可以平视到他漆黑的眼睛,却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嘘,小世子,狼要听见你的喊声了。”

“胡说,这是宫里,哪里来的狼!”印暄一脉老成地反驳。

那人又笑了,“怎么没有,这宫里的怪物可多了,除了狼,还有虎、有豺、有蛇,还有……鬼。”他压低了嗓音,幽夜虫鸣似的清冷诡秘:“你怕不怕鬼?”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印暄梗着脖子说,“你放我下来!”

那人不放手,自顾自地说:“在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不怕鬼的,你现在不怕,以后就怕了。呵呵,那也得等你能长得大再说……你知道什么样的孩子长不大?”

印暄明明不想理他,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

“眼睛太亮,和话太多的。”

印暄听不明白,两只手死命扯着后颈:“放我下来!”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毫无预兆地松手,印暄一屁股摔在草地上,啊啊地痛叫起来。

“记住我的话,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抿紧嘴,你就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地长大,知道了么,小世子?”

“呸!”印暄疼得眼泪汪汪,恨不得牙能伸到三尺外去咬他。

那人整整衣衫,走之前还不忘转头取笑他:“小世子,衣柜里憋不憋?今晚柜门再关不严,我就叫太监们把柜子锁死,丢到护城河里去。”

印暄龇牙咧嘴地朝他做鬼脸。

三王爷的世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至少他本人这么认为。男子汉就是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躲在柜子里时被人锁住丢河里去,印暄雄赳赳地想着,夜里却半步也不靠近父王寝室的衣柜,而是偷偷摸摸地藏在床底,等侍女们走光了,就躲在重重纬帘后面。

那人叫他闭着眼睛,他就偏要看。

看两个脱得精光的人怎么在床上滚来滚去;看父王嘴里唤着宝贝心肝,又掐又咬地把他弄得浑身青紫;看他如何一边连喘带叫一边扭动腰肢。

疼吧?看来比我今天一屁股撴地上还疼。印暄正幸灾乐祸着,不料那人忽然望向他藏身的地方,一双眼睛黑凉凉地盯着帷帘。

印暄手心里揪着纬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然后,那人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印暄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笑容,令他心惊肉跳地想闭上眼,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人笑着翕动嘴唇,悄悄地朝他做了几个口型。

印暄不觉跟着他的口型,一字一字轻声念道——

好、看、么。

他在问他。那幽夜虫鸣般的声音仿佛就贴在耳边呢喃:

“小世子,好看么?”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七岁的印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那夜雨下得很大,印暄淋了雨,翌日便烧热起来,数日反复不退,待到好转已近一个月后。

庆王前来看望他,从眉梢眼角透出掩不住的喜色,“暄儿,你这病好得正是时候……走,随父王入宫。”

“入宫做什么?”印暄问。

“陪你皇爷爷说说话啊。皇爷爷最疼你,今夜中秋宫宴可少不了你的一份。”

“我要陪皇爷爷说什么?”

庆王拨弄着世子的额发,淡淡地笑起来:“你就问皇爷爷:‘太子伯伯怎么不见了’?”

“太子伯伯不在宫里么,他去哪儿了?”

“皇爷爷可能会说他病了,或者走了,你就接着问:‘那下一个走的是谁?’”

“父王,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按父王说的做就行了。记住,万一皇爷爷问你是谁教你说这话的,你就回答‘我自己想的,没人教我’,然后偷偷看一眼二王伯,记住了么?”

印暄懵懂地点了点头。

庆王不放心,拉着他演练一遍,确认一字不差了,这才携他入宫。

宫里每逢皇帝寿诞或节日总会举办宴席,印暄也没少参加,却第一次看到各位叔伯如此抑郁不安的神色,就连妆容艳丽的妃嫔们似乎都在强颜欢笑。

明德帝见他跟在庆王身后,恭恭谨谨地过来问安,面上的阴沉才淡去一些,抱起他放在膝盖上,叫宫婢拿来许多糕点任他挑选,又问他病好了么、身体如何。

印暄一一回答了,想起父王的吩咐,便放下糕点,看了看一桌叔伯,歪着小脑袋问道:“皇爷爷,太子伯伯怎么不见了?”

明德帝神情一僵,嘴角肌肉微微抽动起来,眼底仿佛闪过一道凄厉的怒光。

在座的四位皇子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睑,个个想要撇身事外似的屏息敛气。印暄发现父王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戚容,之前眼中的喜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德帝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含糊地说:“你太子伯伯……生了重病,到很远的地方医病去了。”

印暄奇怪道:“怎么我病了,太子伯伯也病了……小六叔也不在,他也病了么?”

明德帝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庆王感觉后背汗湿中衣,那一刻恨不得把嘴长到幼子身上替他说话。

印暄轻轻摇了摇明德帝的胳膊,不慌不忙地追问:“皇爷爷,那下一个生病的是谁?”

死寂的空气中,似乎有人倒抽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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