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欢_分节阅读_5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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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我们上了鬼子的当,看来要被杀掉!”

然而,在臭气熏天的集中营里被关押了几天之后,他们并没有被杀掉,而是被赶到了船上,乘船过江。

那时候,有人因惶惶不安而跳船逃生。但是跳船者无一不被打死,除了开枪,日兵甚至动用了手榴弹。再没有一个人逃走。

人们战战兢兢,呆呆地一动不动。月仙眼泪都下来了。他闭了眼睛,紧紧地抿着嘴唇,抿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终于没有哭出声来!

他绝望呀。透心冰凉。他差点就跳船了。因了片刻的犹豫,他而捡回了一条命。

“一共打死了四个!”一个叫桂春的少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静默。

气氛沉重。

人们都苦着脸,一声不吭,船舱里一片死寂。他更是一脸凄然。想到留在医院里暂托人照料的芽子,他脸上的痛苦已凝重得无以复加。而且他那脖子上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又开始痛——因了十数天来累死累活的折腾!他默默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起初还浸在意识的忧思中,最后已然变成了在胸中燃烧的焦虑,并且逐级递增。

船很快过了江。

靠岸后,日兵将他们押到了一个叫裕溪口的车站。

到车站一看,等着他们的却是几个张着大嘴的车厢,而且那里已经聚集了一批提前押来的苦力。一群日兵连骂带踹地把他们赶上车,刚走进黑洞洞的车厢就听“咔嚓”一声,车厢门被锁上了。有人突然爆发出一种绝望的叫喊,捶打车厢门。

很快,一切又平息下来。车子开始启动。

大家不知道日兵要干什么,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惶恐着,无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那时,他的脑海空空荡荡,一口钟似的响着,同时像闪电一样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他们是在奔向死亡……

安徽淮南。大通煤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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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另一种结局(2)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紧张,焦虑,失魂落魄,虚弱与恐怖……所有一切都深深地、静谧地沉入他的体内。他想,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逃出去!但是无能为力,无法逃离。

他知道,任何一个人都难逃离这个魔窟。

一月跟随着一月逝去。那是荒凉的一九三九年,冬季悄然而至,但老天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水从棚顶往下流,流到了他盖的东西上,冷得打颤。连日阴雨,棚子没有一个不漏雨的地方,——长筒形的草棚子,两头留门,两边是通铺,离地一尺来高,底下是一汪汪的脏水。虱子满铺爬,跳蚤到处蹦。清冷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臭气,仿佛岁月在腐烂。

岁月在腐烂。从一九三八年夏季,月仙便和数以千计的人在这里变成了奴隶,在日寇的刺刀下服苦役。他们过着连囚徒都不如的生活,眼睁睁看着岁月在自己身上腐烂。

对他来说,天已经塌下来了。

生活就此宣告惨败!

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断地与饥饿、暴力下骇人的劳动强度、潮湿、闷热、寒冷、蚊子、跳蚤、疾病和死亡交战。住的是草棚、大通铺, 一年到头阴暗潮湿,热天闷得喘不过气来,冷天则冻得打哆嗦。吃的更糟糕,开始还能吃上发霉的小米和玉米面,后来干一天活,只发给每人三升半霉麸面,这种面又苦又酸又臭,一个馒头里能找出四五条小红头虫,吃下去,肚胀得难受,再加上沉重的劳累,喝污水沟里的煤水,很多人上吐下泻发高烧,不几天就死掉了。

穿的先是黑粗布,后是再生布,一年只发一单一棉,一旦破损,为了不赤身露体,他只能把麻袋子抠三个洞套在身上挡风。一年只发一双胶鞋,但很快就磨破了,看着自己的脚,他只能嘲讽地说:

——前面露蒜瓣,后面出鸭蛋。

在刺刀和棍棒威逼下,他们整天奴隶般的劳动,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为了最大限度榨取他们的血汗,日寇实行以人换煤的政策,强迫他们在采煤方法十分落后、劳动环境极其恶劣、生命全无保障的情况下工作。冒顶、透水、发火和瓦斯爆炸等重大恶性事故不断发生。除此,还用尽各种毒辣的手段,随意进行宰割和鞭打。累死、病死、冻死和被砸死、打死的人,不计其数。

刺骨的悲剧之风呼啸。

大地崩裂。苍穹塌陷。

前面的一批人倒下去了,后续者倒在前者的尸体上,循环往复,仿佛永无止境。

——坚持住,为了生命和那可怜的希望!他想。

坚持。无论是折磨,是恐惧,是艰难困苦或是悲观无望,他仍然要坚持下去!不管怎样,活下去是头等大事,是最卑微的愿望。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忍受巨大的苦难,残暴,火与血的现实。

当然,也有人反抗,有人试图逃亡。但逃亡,无一不是以死亡而告终!

整个矿区戒备森严,矿场四周布满电网。矿场内外设置了监狱、刑场。为了防止逃跑并镇压反抗,日寇在矿区配备了宪兵队、矿井队、逃亡监视哨、便衣侦察队和五人联坐法,如此等等,还在大通地区修建了许多碉堡和水牢,一方面肆无忌惮地掠夺煤炭资源,一方面防御游击队袭击。

在强盗的刺刀和皮鞭胁迫下,他们每天要进行十数小时的强制劳动。由于过度劳累再加上饥饿,有些工人刨着煤、抬着筐就晕倒了。而监工看到之后,竟说是装病,不由分说举起皮鞭就打。

月仙最初被分派用小车往井上运煤,同组的叫桂春的少年,与他很亲近,是个爱说话的孩子。一天,由于饿累交加,少年推着车就晕倒在了沟里,正好被一名监工发现,这家伙不问青红皂白,举起棍棒就朝他的头上打去,直打得他耳鼻窜血,没过两天就死了。

“听说你会唱戏?”

(长时间沉默。望向别处。)

“你把脸转过来,让太君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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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另一种结局(3)

“好吧,你都会唱些什么?”(强烈兴趣。)

——去你妈的。月仙对翻译(监工)道。(两眼怒视。)

那是一九四〇年的春天。日本的军事行动正试图封锁中国,德国在欧洲大陆的进军势如破竹,美国还是世外桃源。瘦骨嶙峋的月仙,为了活命正接受屈辱:他将为矿业所的日本人唱戏。

那时,他站在矿长的面前,苍白,没有笑容,一字不吐。醉汉一样的矿长井上,大概是喝多了,重心搁在一尘不染的桌子上,微微把脑袋向前倾一点,垂脸乜斜着他的脸,毫无表情。一个女子侧身躺在其身边,头枕在其怀里,双手藏在宽大的和服之下,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安静地呼吸。

太安静了。他忍不住颤抖,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但随后又产生一个强烈的意识:

——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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