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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了这种病,难活过四十岁。
他没有说话,心里凉凉的。如果他的病治不好,以后谁来照顾小丫头呢。
王九郎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重阳,你可一定要将我的病治好才行,我还想多活几年。”
“九郎,你别打岔!”顾重阳不悦,挥开他的胳膊,继续道:“你的病最后怎么样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死在病榻上的。荣王造反成功之后,将文国公府满门斩首。为了报仇,你引鞑靼铁骑南下,逼死了荣王,与鞑靼划江而治。新帝就是如今才几岁的四皇子。新帝年幼,你总理朝政,是摄政王。新帝十五岁大婚一月之后,就有朝臣弹劾你,说你欲学曹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天子并未像从前那样站在你这边,而是将弹劾你的折子留中不发,态度模棱两可。你二话没说,就卸去所有职务,第二天就去了潭拓寺剃度出家,法号初衍。”
“新帝亲自来到潭拓寺,请你回朝,你再三拒绝,皇帝便下令将潭拓寺的戒幢室改名为少师静室,允你在那里潜心修佛。可没想到三个月之后,鞑靼南下,江南发了洪灾,皇帝亲自到潭拓寺问政,你虽然人在潭拓寺,却有着跟摄政王一样的权利,皇帝对你言听计从。”
“一年后,你觉得尘缘已聊,选择坐化,还留下了舍利子。你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你的舍利子。”
顾重阳娇俏的声音越说越是低沉,带了无法用语言言说的哀愁:“九郎,这就是你的结局。”
王九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露出几分犀利:“荣王将文国公府满门抄斩,用的是什么理由?”
“九郎,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对?”顾重阳苦笑:“世芬堂王家的地位何其重要,荣王的皇位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得来的,只能小心翼翼拉拢士族权贵,拉拢王家,只有这样才能得人心,才能稳固地位。他如此暴行逆施,对付王家,不异于自掘坟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你认为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比如我母亲亡故,若非我亲身经历,我恐怕死也不会相信四老爷也是凶手之一吧。”
王九郎哑然,是啊,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越是不可能,往往越接近真相。
世芬堂王家名声斐然,无庸庸碌碌之男,更无再嫁之女,若非亲耳听见父亲临死前与她的对话,他又怎么能知道他的母亲,王家单传唯一的女儿,不仅与人偷.情,还要与丈夫和离,生生将丈夫气死。
想起父亲临死前还在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他,王九郎心中气血翻涌,只一种锥心的痛。
男欢女爱竟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她不惜抛弃夫妻之情,母子之义,人伦道德。
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性命维护王家的颜面,她恐怕早就与那人走了,王家的颜面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父亲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王九郎抿紧了嘴唇转过身去,等心情平息了才转过来道:“重阳,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荣王造反一事,我会着人留意,你不要怕,这一世我不会有事的。”
“那也要治好你的病才行。”顾重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们约定过的,互不干涉彼此的秘密。既然我说了我的秘密,九郎你也该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告诉我才公平。”
为了给他治病,小丫头不惜说出心中最大的秘密。
王九郎心里很暖:“其实你不必把秘密告诉我的,我既然同意了让你给我治病,就一定会把生病的原因告诉你。”
“我八岁那年,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那一年天气特别的冷,他还小,为了怕过了病气给他,抱真夫人与温烈都不许王九郎到父亲的病榻前去。
抱真夫人嫌弃温烈是个武夫,不懂风花雪月,不能陪她吟诗作赋,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丈夫。
可王家需要子嗣,她不能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欢欢喜喜地挑选夫婿,高高兴兴地上花轿嫁人,身为王家唯一的女儿,她只能招婿入赘。
与女子嫁人不同,身为男子,一旦入赘就永生都抬不起头,甚至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朝为官,生下的孩子不能随自己的姓,连父母双亲都不能供养,甚至会给父母双亲蒙羞。
文国公府门第显贵,抱真貌美如花,愿意入赘的人很多,可好儿郎并不多,直到仪表堂堂一身正气又对抱真一往情深的温烈出现,老文国公才真正放下了心。
抱真夫人喜欢文质彬彬儒雅俊秀的男子,不喜欢温烈这样人高马大皮肤黑脸庞刚毅的人,虽然温烈的容貌也十分出色,但抱真夫人就是不喜欢,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自打怀孕之后,抱真夫人就再没让温烈碰过她。
等王九郎三岁,老文国公过世,抱真夫人更是与温烈分院而居,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蕊珠书院,好几天不与温烈见面都是常事。
王九郎是父亲带大的,从小他跟母亲就不怎么亲。
所以,温烈病重,他好几天见不到父亲,自然十分思念。
他支开下人,跑到温烈的院子去看望父亲,却听到父亲母亲的争吵。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抱真夫人在外面有了人。
父亲面色焦黄地躺在床上哀哀恳求,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容光秀丽却眼神冷淡,语气无情,那强烈的对比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她站在床榻边,像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以为这样你就能留住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王家生了我,我也给王家生下了九郎,以后的日子我要自己做主。”
温烈苦笑,眸中还有一丝期望:“如果我死了呢?你就忍心丢下九郎一个?”
“你何必如此逼我!”抱真夫人心浮气躁,如困兽:“九郎如今已经八岁,你如果死了,我就再等几年,等到九郎十五岁成亲,那时我一样会离开。”
温烈放开抓着她衣服下摆的手,心如死灰:“岳父将你许给我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照看王家,如今,我怕是对不住岳父了。我留不住你,可能多留一天就是一天吧。抱真,如果有来生,我宁愿不曾遇见过你。”
丈夫向来对她千般宠爱,还是头一回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抱真心里觉得难受,怒气冲冲道:“你就继续装吧!哪怕你真死了,我还是会走!”
她的话刚刚出口,大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九郎满脸怒容冲了进来,他紧紧攥着拳头,不分轻重地落在抱真夫人的腰间、腹部,一边打,一边哭喊:“你滚,你滚,你滚!你现在就滚!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不是我母亲……”
不知是吃痛还是其他,抱真夫人也泪流满面,她死死抱住王九郎:“九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王九郎哪里肯听,那拳头依然不停。
“九郎住手!”温烈唤了九郎一声,就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九郎满脸都是泪水,红红的眼睛愤愤地盯着父亲,大声质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惯着她!我恨你们!”
他恨母亲的无情不贞,恨父亲的软弱。
推开抱真夫人的手,王九郎哭着跑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不小心跌入太乙湖。等被牢上来的时候,他的呼吸都断了。太医们极力抢救,他终于活了回来,却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连发了七天的高烧,烧退之后就留下了头疼的毛病。
王九郎声音很稳,一直轻轻的,淡淡的,好像一个局外人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可听在顾重阳耳中,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他的苦。失去最重要的人的苦,被至亲背叛的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她两世为人得知四老爷与母亲的死有牵连时都悲痛欲绝,九郎那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少年,骤然得知母亲的背叛,骤然失去父亲,那疼痛可想而知。
眼泪涌了上来,顾重阳觉得自己眼圈发热,喉咙发堵。
这么多年,九郎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练就成现在云淡风轻的模样!
“别哭!”王九郎递了帕子给她,柔声安慰:“那些都过去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可我忍不住!”他的声音越是温柔,顾重阳心里越是难受,眼泪流的更凶,她为他伤心,替他委屈。
九郎这样好的人,他应该得到最好的对待。那些苦难,为什么要让他去经历,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的折磨。失去父亲已经够心痛,还给他留下这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都让他痛不欲生,折磨他的身体,折磨他的心,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无法忘记母亲的荒唐与无情。
九郎,比她还要苦,还要痛!
那是他的过往,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哭,她哭什么!
她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的哭声,让他僵硬的心也觉得酸涩难当。
小姑娘哭的很没有形象,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一副理所当然就该哭的样子。
看她站在那里不停的手帕子抹眼泪,王九郎觉得心像掉进了无底洞,空落落的没有了着落。
原来,他不仅会被她如花的笑靥乱了心神,还会被她的眼泪弄得没脾气啊。
王九郎苦笑,叹了一声气,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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