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大木匠》的一些章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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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马木匠

说的是旧时在川渝之地有一个木匠,姓马,这个马木匠可不一般,可以说是个奇人。

马木匠大约出生在晚清时期的1880年,在少年时便已经艺满出师,年纪轻轻就被圈子内的木匠称为“大木匠”,在当时,马木匠是巴蜀木匠派系的扛鼎之人,他不但年纪轻,手艺高,而且品性好,远近闻名,有口皆碑。

马木匠年纪轻轻便被人称为大木匠,雇主们异口同声说他的手艺出神入化,而一些同行则说他会鲁班术,关于他的故事和传闻很多,但他到底会不会鲁班术,这却只是人们口说相传,并没人亲眼见到过。

马木匠的人生经历充满了传奇,他曾经是晚清重臣李鸿章、张之洞的座上客,为张、李两家祠堂打造过木工,在北洋政府时期,袁世凯、段祺瑞都曾做过他的雇主,后来的大军阀吴佩孚、阎锡山、冯国璋也曾请他打制过宝座,据说在大上海十里洋场一手遮天的杜月笙、黄金荣都和他拜过把子,川中大军阀刘文辉刘文彩兄弟更把他奉为高宾,让他长期为刘家做长工。

有这些经历,和近代史上那许多的名人有过交情,马木匠一生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妻妾子孙满堂,也不用再四海奔波操劳,但他却打了一辈子光棍,而且坚持靠手艺吃饭,一把年纪了还依然拎着木匠家伙事走南闯北,并且特立独行,从不攀附任何一个强权豪门,与他们的交往,仅仅就是雇佣关系,你出钱雇我上门做木工,我完工收钱走人。

木匠行业有句俗语叫“一个木匠不算木匠”,木匠是需要合伙人或是帮手、打下手的,毕竟很多大工程一个木匠接不下来,另外,很多木匠活也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比如锯木头,一个人可能要锯上大半天,但两个人拉大锯,半个时辰就搞定,再比如造房子立柱上梁,几百斤重的大木头,一个人如何扛得动?木匠一定得有人帮衬,或是学徒,或是其他的木匠,大家一起干。

但马木匠行走江湖,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为雇主造房子,打制成套家具,哪怕再大的工程,比如为军阀修造大宗祠,他一个人干还能保质保量完工,甚至比多个木匠一起干还要快,而且做工更加考究精美。这就是本事,也叫竞争力!

雇主付他一个人的工钱便能干完两个人甚至三个人才能做的活,不请他还请谁?为此,马木匠一年四季从不缺少豪门大雇主,雇主们排队等着马木匠上门是常有的事。自然,眼红的同行也不少,但不遭人嫉是庸才,马木匠知道自己会得罪人,却也无可奈何。

马木匠施工快,不要帮衬,但也有个死规矩,那就是他在雇主家里干活施工时,不许雇主家人看。如果被人看了——哪怕是有人悄悄藏在一边偷看,马木匠也总能轻易知晓,并且还能找出偷窥者当场对质,很多人都说马木匠背上长了一对眼睛。

马木匠干活一旦被雇主家人偷看了,他便会立马收拾家伙事走人,不管活计干没干好,干过的活茬也不收工钱——这个规矩他在接活时就会向雇主禀明,绝大多数雇主也都遵照而行,哪怕上述那些权柄滔天的大军阀、大官绅也得照办。

话说转眼到了抗日战争时期,马木匠六十来岁了,此时的神州大地上,同胞受难,民族危亡,狼烟四起,烽火连天。

因为年纪大了,马木匠决定收徒。而得知马木匠要收徒弟,远近跑来拜师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但让前来拜师者失望的是,马木匠只收一个徒弟,且要求他品性端正,没心眼儿,不贪财好名。

千挑万选,马木匠终于收了一个弟子,便是大徒弟罗清宴,家境豪富,喜欢木工,为人稳重踏实。但罗清宴出师后,因为日军侵华,他的家族为避难搬去了香港,罗清宴也随之而去,从此再未回来过。

然后马木匠又收了二弟子万筱荣,万筱荣心灵手巧,一身正气,他的三个兄长都是****抗日英雄,且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后来国民.党政府在军队里给万筱荣安排了一个抚恤性的军职,万筱荣出师后便去了陪都重庆,后来又随国民.党败退到了台湾,也再未回来过。

抗战胜利后,马木匠又收了三弟子秦绍椿,秦绍椿父母早亡,是个孤儿,沉默寡言,为人正直。马木匠此时也快七十了,秦绍椿便决定留在师傅身边为师傅养老送终。

马木匠一次只收一个徒弟是有原因的,并且若是他的大徒弟出师后离他并不远,他也不会再收二徒弟,而二徒弟出师后如非到了台湾,他也一定不会再收三徒弟!

因为马木匠所学的木匠本事和人的运命造化是有冲克的,究极于世,天必殛之,老天爷总是会压制天地间那些出类拔萃的事物,为什么聪明绝顶的人大多英年早逝,便是天夺其才,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这个理儿。

马木匠虽有一身好手艺,却有了五弊三缺之苦,命里注定要“缺一门”,五弊之苦,他正好占了个“独”字。所谓“独”,也就是命中无子女,便是“断子绝孙”。是以马木匠终生未娶,因为娶妻后便面临生育后代的问题,但他命里注定无子女,若是结婚生子,子女便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所以他干脆打了一辈子光棍。

而且这个“独”命不但冲克他的子女,也冲克他收的徒弟。木匠犯“独”命者,子女有一个死一个,徒弟两个中死一个——旧时严格讲究师父徒弟的辈分关系,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犯“独”命的木匠只能收一个徒弟以传承衣钵,除非这个徒弟去世了或是远远地避开他,他才能收新弟子。

因为旧时师承行当有“徒弟是半个子女”的说法,则两个徒弟便凑成了一个子女,犯“独命”的木匠子女不能存活,因而两个弟子中必有一人会短命,便是不能凑成“一个子女”。

马木匠的大徒弟罗清宴去了香港,离开他万里之遥,在时空上已经超脱了这种命理诅咒,是以马木匠才敢收下了二徒弟万筱荣。但后来万筱荣又漂洋过海去了台湾,这又超脱了命理,所以马木匠才安心地收了三徒弟秦绍椿。

秦绍椿因为决心留在师傅身边为师傅养老善后,是而从未离开过马木匠一步,马木匠自然也不会再收徒弟了。

但命运弄人,即便三弟子秦绍椿就在身边,马木匠也不得不又收下了一个徒弟。

那一年,马木匠带着三徒弟秦绍椿为一地主家盖房子,盖房子最重要也是最吉庆的一个环节便是上梁,旧时人家造房子很看重上梁,人们认为上梁上的好坏关系着阳宅风水和子孙后代福分。

上梁时需要两个木匠爬到房架上,将挂红贴符的梁木摆放到房架正中之位。过去马木匠独自一人为雇主盖房子时,上梁的环节由他自己和雇主家人动手,而今有了徒弟,马木匠便和秦绍椿爬上房架,只待吉时一到,便要正位上梁。

民间盖房子上梁时场面是很热闹的,贴八卦,请姜太公神位,挂红,放鞭炮,撒五谷,唱喜歌,上梁者爬到屋顶撒钱币糖果,围观的亲戚朋友邻居尤其是孩子,便会一窝蜂地拥上去争抢,谁捡的多便是福气多多。

但怪事发生了,当风水先生宣布吉时已到开始上梁后,马木匠和秦绍椿无论如何摆放,那根梁木总不能卡进房架上事先留好的开槽里!

秦绍椿此时急的是满头大汗,而那地主和前来恭贺的亲戚朋友在下面望着也是纳闷不已。

上梁不过就是一个仪式,梁木大小长短和房架开槽的尺寸木匠事先都已准备周全,只待走个过场,由木匠当着房主和亲戚朋友的面上梁,把梁木卡进去,便代表着房子的“硬件”部分建造完毕,只待后期铺茅盖瓦、做门窗家具了。

上梁图的就是一个吉庆,自然需要一切顺利,为此秦绍椿遵师傅之命事先已经检查过多次、本以为万无一失,哪里会想到在这关头出这码子事,梁木尺寸和开槽大小完全符合,却就是卡不进去!

马木匠见徒弟在房架上急的发抖,示意他镇静,然后和他再次反复对位卡槽,再用刨子刨木,诸多忙活,依旧无法上梁正位。

作为一个走南闯北一辈子、早就名扬四海的老木匠,马木匠意识到,今天碰到“磨斧魎”(有的地方又称为“磨斧梁”)了。

第2章玄机

魎是传说中的一种鬼怪,往往是成双成对出现的,而传说出现在民间房屋附近的魎,便是家鬼和野鬼。旧时木匠为一家人盖房子时,规矩多的木匠会在屋基的面南向阳之地和坐北朝阴之地分别以斧头劈三次木头,以产生木屑,便是所谓的“劈屑”,谐音“辟邪”。

只因木匠的斧头是辟邪之物,“劈屑”顺利的话,徘徊在屋基附近的家鬼和野鬼便会遁去,由这木匠建造的新房才会为房主带来福气和好运,人住进去也才会诸事顺利,人丁兴旺。

木匠“劈屑”也有不顺利的时候,比如碰到斧头劈不动的情况,没有劈出木屑,“劈屑”便不成,这时候,如果是有道行的木匠,便会坚持继续劈木头,以自己的本事和一身正气与阴邪对抗,从而最终逼走这些鬼魉;

但若这木匠道行不高,坚持不住了,然后去找磨斧石磨斧头——如果木匠磨斧头了,便是不吉利的征兆,便是所谓的“磨斧魎”,据说鬼魎这时上了木匠的身,实则是鬼魎在磨斧头。表明这屋基附近的鬼魎不许房主建新房,如果房主坚持要造房子,则新房上梁上不正,或者造好后人住进去则会诸事不顺或是生病遭殃等。

“劈屑”是旧时一些师承严苛、规矩多的木匠讲究的行规,但“磨斧魎”这种不吉利的征兆并非只出现在木匠劈屑时,有时候劈屑顺利,但在后期施工过程中也会出现“磨斧魎”,比如挖屋基土方时出现地洞坍塌,或是上梁不顺利,或是屋架倒塌等意外,“磨斧魎”逐渐成为木匠盖新房不顺利的代名词,并非特指鬼邪挡路等迷信说法。

在川渝某些地方,“磨斧魎”又作“墨夫魎”,墨夫便是墨子,是和木匠祖师爷鲁班生活在同一时代的诸子百家中的一位牛叉人物,据说是鲁班的头号仇家。既然是祖师爷的大仇人,自然会阻挡祖师爷或是祖师爷的徒子徒孙施工了。

有些木匠在施工时,如果遇到一些看不清、思不明、想不通的不顺利事件(即非常神秘而不可捉摸的突发情况),往往会认为是墨夫子在作怪,是祖师爷的仇人在阴魂作祟。

且说马木匠掏出旱烟袋吸了一阵,良久打量着围观的人群。他做了一辈子木匠,为穷人、富人、达官贵人都做过木工,声名传遍天下,木匠施工时出现的怪事——“磨斧魎”也大多都见过了,比如上梁上不正这种情况他也碰到过多次。

在旧时的木匠行当内,为雇主盖房子碰到上梁上不正这种“磨斧魎,木匠们会有很多讲究和推论。

如果一家人造新房子时,他家的祖坟如果垮塌了(被洪水、泥石流冲垮),那么这新房上梁是一定上不正的,需要雇主马上将祖坟修好才能顺利上梁——这便是木匠行当内“阴宅宁、阳宅顺”的说法。

还有说如果新房子的屋基下埋有死人,或是这屋基地占阴脉,上梁时也会上不正,需要雇主改屋基——这便要考风水先生的功力了,如果一个半罐水的风水先生为一家人挑了这样的屋基以致上梁上不正,那也就只能怪房主冤大头了。

旧时还有说如果房主欺负过算命先生、欺负过叫花子,或是虐待老人,造新房上梁时都会不顺利。但马木匠做事讲究的是稳妥和周全,雇主到底是什么人,其品性声名,他都会事先了解,包括他家的祖坟以及屋基,他都会事先看出一些名目来。

过去说“木匠就是半个风水先生”,有经验的老木匠,多半都会看些风水,因为过去的木匠,除了造房子即阳宅,一些大户人家或是王侯公卿造坟山、陵墓时也需要木工活,久而久之,有眼光、天赋高的大木匠对阳宅和阴宅风水都会无师自通,马木匠自然是通风水的。

但现在马木匠碰到的问题是,这地主家祖坟完好,屋基风水也没问题,其家人也没发生过虐待老人、欺负算命先生、叫花子的事情,这上梁如何总是上不正呢?

他的三徒弟秦绍椿在屋架上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木匠上梁上不正,砸的不就是自己的招牌么?何况还是马木匠这等极富名望的老木匠!

但姜还是老的辣,马木匠旱烟袋一吊,立即冲屋架下干瞪着眼的地主问道:“唐二爷,你眼睛再放尖点,看看你这些前来围观道贺的亲朋好友中,是不是有怀了娃娃的婆娘家?”

房主唐二爷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很敬重马木匠,当即四下望了望围观的人群尤其是那些女人,然后对马木匠道:“马师傅,这村上远近的乡邻和我唐家的亲戚朋友,我都是熟知的,我事先遵你嘱托,叫村上有怀娃娃的人家管好媳妇不许前来,我看了一遍,今天这些人中并无怀娃娃的!”

“我听说你儿媳妇怀娃娃了,而且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她人呢?”马木匠问道。

唐二爷一愣,立即摇头道:“正是为了今日上梁,三日前我便让我儿子将她带回她娘家去了,没的事!”

马木匠点了点头,又望了望人群,面色十分古怪,拿出鲁班尺在房梁上量划一阵,最后指着尺上的“离”字,对唐二爷道:“这尺子上的‘离’,既是妻离子散之意,也是正南方位之向,你马上叫人到你屋后那土梁子上去看看,你屋后便是南方,一百步之内,定然有怀娃娃的婆娘在看你这房子上梁!”

唐二爷听的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立即让他儿子带人去屋后那座小土梁上探查,他儿子也很是窝火,当下便带着人朝屋后那座土梁上奔去。

前文说过,在过去,木匠一行有很多规矩和忌讳,比如盖房子上梁时,不能让孕妇前来围观。

古时,女人怀孕从来都是个劫数,因为限于当时的医疗卫生条件,孕妇不但容易流产,也容易难产,造成母子俱亡。在木匠行当内,木匠认为女人生产乃是所谓的闯“鬼门关”,而木匠为雇主所盖的新房子,却是在为雇主造“阳关”,因为房子是阳宅,是活人生活起居的所在,人的生老病死都从这里起始,这便和孕妇将要面临的“鬼门关”犯了极为冲克的忌讳。

据说如果孕妇看了某家新房上梁,一旦这孕妇流产了,那么这新房盖好主人住进去后,这家人便会流年不利,甚而有血光之灾;而如果这孕妇最终难产导致母子皆亡,则这新房家人将来可能有家破人亡甚而满门绝户之厄。所以,在旧时,木匠会在上梁之前通知房主,不要让孕妇前来围观。

在我国某些地方比如北方,当地的木匠并不讲究这个规矩,即便在讲究这个规矩的地方,很多木匠也并未严格按这规矩来做,规矩是规矩,但实际情形谁也把控不了。

盖新房上梁是旧时人家的大喜事之一,围观的人数不胜数,谁也无法杜绝甚而保证没有孕妇前来围观,至于孕妇围观是否真的会给房主带来灾难,这个也只是流传,谁也不会当真。

何况,谁能说房主家人将来遭灾落难就一定是因为当时上梁时有孕妇前来围观所致?对绝大多数木匠来说,我只管盖好房子收到工钱就走人,只要房主不得罪我、不克扣我工钱,谁还管房主将来住进新房后的事情?

但马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匠,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他都严格遵照这个规矩,因为他盖的房子,如果孕妇前来看了上梁,房子盖好后,主人住进去真的会诸事不顺、灾祸连绵。

因而,马木匠在上梁之前会先在梁木上做些功夫,以提醒自己——如果梁木不能顺利正位,一定是有“磨斧魎”出现,而逐一排除各个原因(比如房主祖坟垮塌等)却始终解决不了问题,马木匠才会最终掏出鲁班尺再来丈量梁木——因为上梁的梁木是木匠早已丈量打制好的,旧时很忌讳木匠在上梁时再次丈量梁木,据说这对木匠是有冲克的,不到万不得已,木匠是不会在上梁之时再来丈量梁木。

马木匠在上梁之前再三慎重叮嘱过唐二爷,叫他一定要严格杜绝亲朋好友间的孕妇前来围观上梁,唐二爷也信誓旦旦地拍胸脯答应了,因而马木匠一开始也没怀疑到孕妇头上。但逐一排除各个“磨斧魎”后,他不得已以鲁班尺再次丈量梁木,终于发现了玄机。

鲁班尺是件什么工具?有见识的读者应该见过,鲁班尺不仅是一种木工用的伍尺,也是旧时有修为、有大本事的木匠用来丈量阴阳之宅的祸福吉凶和风水地脉的工具,更有辟邪镇煞之用,上刻有“财”、“病”、“离”、“义”、“官”、“劫”、“害”、“本”八个主断房主命理和阳宅风水的字。

马木匠一量便量出了“离”字,登时恍然大悟,虽然上梁时再量梁木对他自己的运命有些冲克,但现在找出了玄机,也总能保证这房主家人今后平安无虞、安居乐业了。

且说唐二爷的儿子带着两个下人急匆匆赶向屋后不远处的土梁上,果然找到了马木匠所说的偷看上梁的孕妇,只是,这孕妇不是别人,正是他即将临盆的媳妇!

关键是,他媳妇还和另一个男人拥拥抱抱在一起,骤然见到丈夫赶来,她二人吓得是魂不附体!

第3章破煞

原来,唐二爷早前遵马木匠的叮嘱,在上梁之前将自家身怀六甲、即将临产的儿媳妇送回了她娘家避一避。却没想到,他这儿媳妇背地有个相好的男人,按理说她快要生产了,如此大喇喇外出不太方便,何况她还敢如此不守妇道、光天化日之下便和另一个男子一同出行。

但问题在于,这女人相好的男人,和唐家素来有仇隙,他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孕妇看过上梁后,房主一家人便会遭灾逢难。是而,他极力撺掇这女子一起来偷看唐家盖新房上梁。

这女人脑子也简单的很,被情夫一哄骗,也不顾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就和他一起来了。好在,这时候整个村里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唐家看上梁,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二人走小路爬到了唐家屋后的土梁上。

且说唐二爷的儿子见到了这对奸夫****,气不打一处来,望着他媳妇的大肚子,那一刻不但他头上的帽子是绿的,他的眼睛、面孔也全都绿了——这婆娘肚子里的娃娃,是不是我的种?!

唐家人如何处理这对奸夫****那是题外话了,唐家是当地有权有势的地主,那奸夫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至于那大肚子媳妇,打是打不得的,等生下来再说吧。

且说马木匠证实了有孕妇在偷看自己上梁正位,便向已然得知实情、一股邪火直冒的唐二爷问道:“唐二爷,你是想要个好孙子,还是要你唐家今后安平无虞、无灾无妄?”

唐二爷恼火道:“那婆娘肚子里的娃儿还不晓得是哪个的,是不是野杂种?老子顾不得他了!只请马师傅为我唐家新宅好生上梁正位,让我唐家人住进去后一切顺利无恙,家业兴旺!”

马木匠坐在屋架上吸着旱烟,听罢唐二爷这一说,便从腰间拔出随身携带的斧头,再对唐二爷说道:“怀娃娃的婆娘坏了你唐家上梁好事,现在我可以为你破了这冲煞,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啥子事?”唐二爷和围观的亲朋好友一阵纳罕。

“虽然你怀娃娃的儿媳妇坏了你上梁好事在先,但我为你破煞却是要克冲她们母子今后的命势和造化,我这已然是惩罚了她。”马木匠望着唐二爷,安静地说道,

“因而我要你唐二爷答应我,如果你儿媳妇顺利产下胎儿,你们须得善待她母子,否则,今日我便不得再为你上梁了,你还是另择木匠算喽。”

马木匠都如此说了,唐二爷也没什么好说的,长叹一声,便向马木匠保证今后一定善待儿媳妇和她生下的孩子。

马木匠当下也没再说什么,举起斧头便在梁木和房架上各劈了三下,劈出了几条印子,同时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然后大声喊道:“尘归尘,土归土,祖师爷临此,百无禁忌,金木如律令,正位!”

随着马木匠这一喊,他和秦绍椿推动梁木,只听“咔嚓”一声梁木顺利到位!

霎时,唐家鞭炮四响,上梁成功,围观者喝彩吆喝声群起,风水先生也爬上房梁撒五谷和糖果钱币,孩子和大人们争先恐后冲抢……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马木匠和徒弟顺利为唐家盖好房子、打制好门窗家具,然后收了工钱离开,继续四处奔波忙活,还有好些大雇主排着队等马木匠上门呢。

马木匠此时已快七十岁了,虽不再出远门,但方圆百八十里的地儿他还是在走动着,此时的他四下接活茬,主要是为栽培锻炼亦徒亦子的三徒弟秦绍椿。

秦绍椿这时也只有十**岁,人既老实孝顺,又是个学木匠的好苗子,虽然天资比不上马木匠的大徒弟罗清宴和二徒弟万筱荣,但勤能补拙,而且他愿意长期留在马木匠身边侍奉师父。

旧时木匠一行有俗话说“久留师傅门,手艺学到家”,因为学徒满三年五载就要出师,而愿意留在师傅身边的弟子,虽然钱财不如单飞的师兄弟们赚的多(留在师门的弟子,所赚的工钱是要分一部分给师傅的),但长期留在师父身边却能学到师傅更多的手艺,也能获得师傅更多的亲口真传,这能为以后出师单飞打下更好的基础。

何况,秦绍椿本是孤儿,他是真的将马木匠当成了父亲一般孝顺侍奉,而马木匠也并不像其他做师傅的那些木匠,在传授徒弟手艺时会“留一手”(便是怕将来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抢了自己饭碗)。

马木匠因为五弊命理占“独”而只能收一个弟子,自然是要将自己的衣钵本事全权相传的,他没有后人,因而只能审慎地选择天资高、品行佳的好弟子,不致让自己的本事失传,也不用担心徒弟会用这些本事去整人害人、谋财夺利。

话说马木匠虽然带着秦绍椿乡里远近走动干活,但却一直托人打探那唐家的情况。果然,两个月后,唐家出事情了。

原来,唐家那个暗地偷人的儿媳妇此时顺利临盆生产,旧时妇女分娩真可谓是闯“鬼门关”,但这儿媳妇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唐家却无半点欣喜和欢笑。

自然是因为这女子和奸夫偷情被当场捉奸,又偷窥上梁差点坏唐家好事——但更让唐家人惊恐的是,女子产下的男婴,竟然有三瓣嘴唇!

在旧时,女子产下兔唇婴儿,会被视作极不吉利之兆,迷信的老人认为这是孩子母亲犯过极为丧德之举,被“兔大仙”上了身因而产下了兔唇婴儿……

唐家人本就因为这女子偷人而对她极不待见,只因家主唐二爷遵马木匠之托要善待她母子,才并没有做出如何出格之举,但现在,事态发生了根本性转折。

唐家人再无一丝原本还抱着“滴血认亲”来检验胎儿是否是唐家人的种的念头,对于这个近似于妖魔的兔唇婴儿,加上这女子本就不守妇道,唐家人一点情分也不讲,自然也就忘记了马木匠的嘱咐,他们立即写下休书,让这女人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离开唐家!

可怜这女子,当时一念之差,此时堕入万劫不复,她偷人的丑事早已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何况此时又生下了一个让人惊惧的兔唇儿,关于她不祥之身的说法更是不胫而走,人人避之,就连她的娘家人也不接纳她,把她撵出了家门。

其时已是寒冬腊月,一个风雪之夜,这女子带着还未满月的婴儿流落到一座破庙里,此时的她还没出月子,又冷又饿还发着高烧,已是奄奄一息,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自己苦命的孩儿活下去。

她挣扎着,抱着婴儿准备再去寻户人家,希冀他们能行行好收留这个孩子——虽然之前求过的人家见到这兔唇儿便吓得连忙关门。

那一刻,她跌倒在雪地上,感觉自己就快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和一个十**岁的少年将她扶起来,带回了破庙。

老人和少年自然便是马木匠和秦绍椿了,他们听说了唐家的事,立即赶回来四下寻找这女子和婴儿。

秦绍椿身上带着大米,他以雪化水熬粥,给那迷迷糊糊的女子喝了一碗,女子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直瞪瞪地望着马木匠和秦绍椿,又望望自己怀里的孩子,泪水不断涌出来。

马木匠叹息良久,知道女子挺不过今晚了,又望着她怀里的兔唇儿,想起两个多月前,他为唐家上梁,为破除因这孕妇偷看而引起的冲煞,他在梁木“离”位和房架卡槽里以斧头劈过数条印子,冲煞是破了,上梁也成了——但却把这婴儿劈了个三瓣嘴。

第4章衣钵

天道循环,正邪相抵,清浊互存,但有时,正邪并不分明,比如小善和大善,同样是善,行了大善便是正,行小善便是邪;同理,小恶和大恶,同样是作恶,但作小恶便是正,便是大善,作大恶就是邪。

当时为了破除上梁冲煞,马木匠要在这母子二人和唐家一门数十口人之间做个选择,无论他如何选择,他一面在行善,一面却要作恶。

马木匠是个有品性、有修为的人,他自然选择行大善,作小恶。所以,他要保护唐家一家人数十口人,自然,只有牺牲这母子二人。

这母子二人的确可怜,但让马木匠再做一遍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唐家满门上下。反之,他则是在行小善,作大恶!

只是,马木匠知道,他做木匠行走江湖一辈子,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是犯下了大孽,中伤了天道。他伸出手在奄奄一息的女子头顶、额上、人中几处穴位上掐了掐,原本已经说不出话的女子忽然“哇”一声大哭出来:

“呜呜呜……老师傅,你们好人做到底,收留我这个苦命的孩儿……我就是做了鬼,也会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多福多贵……呜呜呜呜……”

马木匠点点头,问道:“这娃娃到底是哪家的?你那个相好的现在咋样了?”

“是唐家人的……”女子哭的声嘶力竭,“那个人,已经让他们打死了……呜呜呜……”

“死了?!”马木匠身子一颤,这个兔唇儿,加上这即将离世的女子,已让他自感罪孽深重,却没想到,他还间接害死了另一个人!

“两尸,一破相的兔唇儿……呵呵呵,我这老不死的这次拉了太多的债啊!”马木匠望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秦绍椿,苦涩一笑道,“唐家人造孽啊,这个娃娃,应该姓唐的。”

“不!”眼睛快要闭上的女子仿似回光返照,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不要给唐家留后,他要姓高!跟我那相好的姓,我俩在底下去碰头了,老师傅,多谢了,孩儿,娘对不起你啊……”女子最后望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泪水又涌了出来,然后便再无声息,但眼睛却一直没闭上。

马木匠右手在她眼睑上拂过,让她闭上眼睛,然后抱过孩子,望着婴儿那明显的兔唇,良久叹道:“姓高……唉!老头子我也不晓得还能活几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传他一身本事,呵呵呵,做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木匠!唔,数一数二,那就是魁首,就叫他占魁吧,高占魁,绍椿,这个名字咋样?”

“呃,高占魁,好名儿……”秦绍椿一脸迷糊,他一向沉默寡言,这关头他心里其实有无数问号,却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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