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消失的光年(三)(2 / 2)
隐约挣扎着醒了几回,却敌不过疲倦与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终于做了一个长长地梦。
梦里的她很小,仿佛是六七岁的模样。梦里下着很大的雷雨,她站在玻璃窗前,冷眼看着那个那人挽着妖冶如狐的女人招摇而去!小小的安蓝追在他身后喊他,她冲进了雨帘里,她跌倒了,她的膝盖磕破了,雨水打下来,只流过一丝一丝浅浅的红,很快就没了痕迹。安蓝爬起来,继续追,继续喊,可是,他没回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仍然站在原地,隔着玻璃窗,看着妈妈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抱着安蓝哭的悲痛欲绝……
在烦闷恶心中醒过来,冷汗落下的一瞬间安然觉得有些冷。茫然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冷眼看着背弃亲人的父亲决绝离开的安然……
黑暗中,却有一只手轻巧的拭去她满头满脸的冷汗。安然一惊,鼻端传来的熟悉气息令她瞬间放松下来,仍是重重的喘息了一声。
“又做恶梦了?”低缓轻柔的声音响在安然耳边,带着几不可察的心疼与压抑。
“唔……”安然半撑起身体,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移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就坐在床边,倚着床头,而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安与不妥。
她侧身去拧床头灯,许沐言察觉她的举动,手臂横过她的身体精准的按住她伸向灯的手:“没开灯也会做恶梦?”
她睡觉时都会留一盏灯,而昨夜,估计太过伤心而忘记了。许沐言其实是有些羡慕安蓝的,因为他知道,安蓝是她的命,只有安蓝才能伤得了她,这就仿佛,安蓝在她这里拥有特权,而他在她眼里,比其他不相干的人差不了多少吧。
安然有些紧张,他的手按着她的手,他的呼吸就在耳旁,他一定正看着她,可恼人的是她看不清他,黑暗里连简单的轮廓都看不清。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也不是做恶梦……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嗯?”许沐言低低的声调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味道,执起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在她手背上画着圈儿,漫不经心的口吻:“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安然微愣,他的语气不似平常的命令,懒懒的说出来,轻松的仿佛只是想与她聊天。而黑暗,容易让人滋生出想要说话的欲望,她抿一抿唇,重新躺下去,干巴巴的说道:“小时候……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跟别人小朋友不一样,我不能像安蓝一样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妈妈送我上幼稚园也会提前跟老师打招呼……我从来不跟小朋友一起玩,他们做游戏的时候,我只能呆在教室里面画画,有的孩子觉得奇怪……”
她偏一偏头,似在努力回想什么。许沐言安静的聆听,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的手指。
“我记得有个很胖的小男孩,他特别喜欢欺负班上的小朋友,当他将所有人都欺负遍了,于是专门找我的麻烦,嗯……有一次我在画画,他冲进来,打翻了我的颜料毁了我刚画好的画。我生气,是因为画被毁了没有办法跟妈妈交差,然后……然后我就痛得晕了过去。先天性心脏病,注定我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我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不能发怒……”她的童年,除了作画,其实再也没有别的了。
“是遗传吗?”许沐言轻声问,她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自然懂得把握机会,了解他从不曾了解过的那一面。
她的性子便是这样养成的吧,没有悲喜,不尝喜乐……孤单冷漠的长大。
“不是。妈妈怀孕早期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我,医生说,是药物导致的……妈妈为此非常自责。我们家条件并不很好,那时候妈妈的画算是小有名气,而得来的钱,多半都用在我身上了。我记得小时候安蓝很爱美的,有一回看见邻居胖丫穿了一条漂亮的小碎花裙子,回来就缠着妈妈要买……”
见她停顿良久,他以为她又睡着了,正想替她将薄被拉上一点,她却又开口了,低低的嗓音似带着挥之不去的愧疚与难过:“妈妈没有给她买,因为要留着钱给我买药……那一回安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一直站在门外,安蓝只是想要一条新裙子,而那天,是安蓝的生日……”
“这么说来,安蓝的生日也快到了?”他听出了她对安蓝从小直到现在都带有的愧疚心理,他想,她肯定也想过,如果没有自己,安蓝是不是会过的很快乐很幸福。真奇妙,他居然能从她的角度去揣测她的心理……
“嗯,安蓝是九月的。”安然静静地答道。漆黑的房间,他半躺着,她躺着,本是暧昧至极的环境与姿势,然而安然却觉得这一刻格外的安心,说起从前的事,竟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也惊讶了一下自己竟然会真的对他说起小时候的事,而这些,是她从未向人说起过的。
“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画?”
“嗯,我妈妈说我会拿笔的时候就开始学画了,再说,我那个时候,除了画画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啊。”安然自嘲的笑了笑,单调的只有作画的童年,如今想起来也觉得甚是苍白。
“你现在的老师直夸你很有天赋,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吧,后来为什么又不画了呢?”许沐言疑惑的问,低沉的声调流转着温暖的余韵。
安然呼吸一窒,被他握住的指头也似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语气却不自觉的冷凝了起来:“后来我妈妈死了,我跟安蓝进了孤儿院,就没再画了。”
许沐言也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变化,原本轻柔的嗓音变得又冷又硬,几个字带过去的,是她不愿意对他提起的吧?握着她小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缓缓问:“你爸爸呢?他是怎样的人?”
他终于回味过来,她所有的叙述里,没有“爸爸”这个名词的存在。
长久的沉默,许沐言微微有些心慌,“安然?”
“……我不记得了。”安然用紧绷而干涩的声音说。“大概死了吧。”
仿佛刚去孤儿院时,院长问她,你爸爸呢?她漠然的回答,他死了。
安然那时候是真的希望那个人是死了。
这回换成了许沐言沉默,良久,他抬起手,食指轻轻划过安然的侧脸,柔声道:“再睡一会?”
安然的脸很冰,大约是做梦时流了太多的冷汗。她摇头,蹭着他温热的指尖,嘟嚷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睡不着了。你……怎么回来了?”
她以为这段时间他都不会来这里。
“有点担心。”许沐言笑了笑,似乎很喜欢她带着依赖意味的小动作,很庆幸之前他阻止了她开灯。“你放心,我再呆一会儿就走。”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怕安蓝不自在,怕她难堪,所以他会在安蓝起床之前离开。安然想,这算是鸠占鹊巢吗?明明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你昨天怎么没等我?”
“嗯?”恍惚间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送饺子去公司的时候,你连等都没等就走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安然不确定他是在抱怨还是随口一说。支吾道:“我怕你太忙,会打扰你……”
想问他饺子好不好吃,又不确定他真的有吃,安然想,他是从饭馆里出去的,胃里怕是没有留装饺子的余地吧。
“饺子很好吃,对了,我还吃到了一枚硬币,有什么说法吗?”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他居然主动提了出来,还有点兴致勃勃的感觉。“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逢过年他们才包饺子,然后里面包一枚硬币,说是谁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来年运气会很好。每次奶奶放硬币的时候都会做一个记号,所以每次都是我吃到那个代表运气好的饺子。”
安然轻笑出声,其实他的话并不好笑,她只是觉得能这样说话真的很好,很放松,很自在。“嗯,小时候妈妈包饺子时也会这样,只是她都会包两个放有硬币的饺子,我一个,安蓝一个……昨天,安蓝大约是想起妈妈了吧,只是她忘记了做记号,才会被你吃到。”
“那我运气真好。”许沐言说,食指依然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
安然随口应和:“对啊。”
“不如,分点好运气给你吧!”许沐言忽然俯身靠近她,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
“什……么?”安然本能地抗拒着往后缩,他的突然靠近让她脑袋有些发懵。
许沐言再靠近一点,终于贴上了她的鼻尖,说:“我把我的好运气分一半给你。”
如果不是他说的认真和靠的太近,安然一定会笑出来,可是眼下,她只有惊讶和惊慌,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然而退无可退,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薄唇压了下来。
安然不敢贸然动作,屏息屏的胸口发疼。然而他也没有动,只是安静的贴着她的唇,安静的与她接吻。
安然放松下来,同一时间感觉他动了,却也只是轻巧缓慢的动作——细密甜腻的亲吻勾画着她的唇形,一点一点的,循环渐进的……直到呼吸变调才离开她的唇。
安然也庆幸没有开灯,因为黑暗恰到好处的藏住了她的满脸红晕,轻咬住唇,还能感觉到他留在唇上的属于他的气息。
许沐言的声音有些哑:“还是睡不着吗?”
安然条件反射的回答:“我已经睡着了……”
“呵……”许沐言失笑,笑声先还低低的,渐渐地越来越大声。
安然的脸更红了,干脆扯了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样。
许沐言笑够了,伸手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说话的气息都带着笑的太狠而遗留的轻颤的气流:“我的意思是,既然睡不着,不如陪我一起看日出吧!”
安然愈发窘迫,已经被他从棉被中抱了出来,忙用双手抵着他的肩:“要……要出去吗?”
“不用,就在这儿看。”许沐言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到宽宽的窗台上坐下,他坐在她身后,从后面将她搂在怀中,刷的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这里是别墅区,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确实是最好的看日出的地方。
这是黎明前最凉爽的时候,天空呈现出一种通透的近乎透明的钻蓝色,漫天都是杂乱的碎钻。窗帘拉开后,星子的光照的房间里四下都闪着微光。
这是从没有过的心情,被人抱着,然后一起期待着太阳从地平线上跃出来的瞬间。
安然开始还有些不安与不自在,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很不安全。然而身后的人似乎知道她在害怕,只抱着她,轻轻地贴着她,再无任何会令她心悸的动作。
不一会儿,星星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天空带着青冥色灰影,取代了方才令人惊叹的钻蓝色。东边最远处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渐渐地泛出一点点鱼肚白。
“太阳快要出来了。”许沐言侧身看着窗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嗯。”安然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处鱼肚白,身后规矩的依靠令她完全放松,恍惚中想起,她不是一直很厌恶被人碰触么?大概是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吧……
又等了一阵,地平线上慢慢晕起了红霞,暖暖的,橘红与金色交织成的光,太阳像刚煮熟的鸡蛋黄,圆圆的,润润的,一点一点的爬上来。将青冥色的天空瞬间晕染上了一层霞光,将本就瑰丽的云彩渲染的分外迷人。
“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日出,宁愿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就趴在窗台上,一直等,一直等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那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安然没出声,窗外那轮红日已经完全的脱离了地平线,于高空处骄傲的散发出它的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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