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1 / 2)
都不用铁扇公主再细说,白榆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而她既然问出了这般话来,心中必定有几分计较,白榆觉得这八|九成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不动声色,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哦,与我相似?”
“可不是,”铁扇公主一摆手,“我虽没亲眼见过模样,单单听过侍女从旁人那边听到后跟我转达的描述,没想到今日见了妹妹……倒是觉得方才我用八分相似来形容都显得过少了。”
“那还真是巧了,”反正话里话外皆是她就是那被找的人的意思,白榆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接着又问道,“依姐姐的说法,这寻人的神仙闹出来的动静倒不小,这不,连姐姐都惊动了。”
既然这铁扇公主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白榆也没客气,反正她也听得出这称呼中到底含着多少真情实意,接下来无非是看谁先忍不住罢了。
“谁让人家是那位三太子呢,行事作风一贯如此,我可得罪不起。”
铁扇公主似笑非笑道:“更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点情分在的。”
听了她这话,白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既是有情分在,姐姐这回岂不是得帮帮他,”她竭力不将自己警惕的样子表露出来,违心地说道,“不然怎么担得起‘情分’二字。”
“是吗?”
对方闻言挑起眉梢看着她,没过多久,忽然像终于绷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
“罢了罢了,我也不逗你了。”铁扇公主好笑地说道,“本来我觉得看你这表情,再演下去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细一思索又感觉这么做好像不太厚道,行了,就到此为止吧。”
白榆:“………………?”
她满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显然更让铁扇公主心情愉悦了,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审视似的上下打量着白榆。
“说句实话吧,与那位三太子有过交情的也不是我,我家大王跟他打过交道,不过那整日不着家的东西……不提也罢。”她柳眉一挑,说到牛魔王的时候语气尖锐,白榆毫不怀疑如果她再说下去都会立刻去把牛魔王暴打一顿——如果她做得到的话,但她话锋一转后,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所以呢,这情分是帮也可,不帮也可,关于这一点……”
铁扇公主唇角又勾起一个笑来。
“地涌夫人觉得如何?”
这下铁扇公主也不再卖罐子了,甚至还直接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白榆心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要是哪吒为了找她把这消息散布出去……那还真是有点不妙了,得隐匿自己的身份才行。
她又打量了铁扇公主两眼,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与刚才无差的盈盈笑意。
这看上去倒不像是要把她的消息卖给哪吒的样子。
“如果我说,”白榆试探着开口道,“希望夫人把我的事瞒下来呢?”
“可以啊。”
铁扇公主答应得干脆,她拨弄了几下自己葱白的手指。
“这么做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反正我整日在这翠云山待着也是无趣,要是就这么当个从犯倒多了几分趣味。更何况,”她笑得就像想要看场好戏似的,“我可还没见过那三太子像这样四处找人过呢,自然也会好奇到底是何等人物让他找的那么心急,更好奇他到底会急到什么程度。”
……这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吧?!
不过无论目的如何,对于铁扇公主愿意帮着她藏身这一点,白榆还是挺感激的。虽然还无从证实哪吒来此处找她的说法是真是假,可目前来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看不出铁扇公主对她有什么恶意,也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在这里待上几天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白榆一连待了几天,侍女们传来的始终都是平安无事的消息,这让她多少放松了些。
这芭蕉洞不比内里别有洞天的无底洞,无底洞洞口直通地下,内部却与寻常院落无二,还亮堂堂的有如阳光照射一般。
而芭蕉洞越往里走就只能越发昏暗了,只能依靠油灯照明,连着在洞里闷了这么多天,饶是白榆也觉得有点憋得慌,主动跟铁扇公主提出了出去溜达溜达的要求。
“想去就去呗,”铁扇公主一面取下指甲上敷着的丝绵,一面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反正到时候被找上的人也不是我。”
她似乎对逗弄白榆这件事格外有兴趣,奈何白榆这两天早就摸清了她的套路,就算内心咯噔一下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让铁扇公主笑了去。这时候看不见她想要看到的表情,铁扇公主还真有点失望。
白榆可不管她失望不失望,捏着诀转了个身,变出来的打扮与铁扇公主的侍女如出一辙,脸则变成了过眼既忘的大众脸。
“这样如何?”
上下瞧了两眼她现在的样子,铁扇公主招了招手,白榆刚凑过去,就看见她手指伸了过来,凤仙花汁染就的指甲鲜红发亮。她的手指却只是在白榆额前虚空中轻轻一点,便道:“好了。”
“这是做什么?”白榆自己伸手摸了摸,意料之中地没摸到任何东西,“什么法术?”
“为了以防万一做的一点不值得提起的小手脚而已,”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满是自得,“能让你更不容易被看穿,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
“你大可不必那么看着我。”
铁扇公主看见白榆的眼神,笑容中倏地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我说过了,我只是图个有趣罢了。要是哪天心情好,没准儿立场还会来个完全调转。”
白榆一直辛苦绷着的扑克脸终于崩了。
……不论如何,能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总是好的!
外面当然不如芭蕉洞里凉爽,就算翠云山受到火焰山的影响相对较小,从洞里出来的一瞬间还是感受得到扑到脸上的阵阵热浪。白榆以手作扇又在脸边扇了扇,扭头向旁边挎着个篮子的侍女姑娘道:“走吧。”
这侍女是被吩咐来与她同行的,要是真发生什么状况还有个熟悉地形的在一旁照应。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铁扇公主也没忘使唤人,“这个时节,后山的缅栀子应该开了,摘些回来晒干煮水喝吧”就是她的原话。
念自己好歹也算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白榆也就应下,和另外那位侍女——她记得名字是叫做琥珀——一同来到了后山。白里透黄的花朵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开了一大片,摘花的事情实际上用不上她怎么动手,手脚麻利的侍女不一会儿就摘满了一篮。
白榆一边慢悠悠地学着她的动作摘上几朵,一边寻思着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见哪吒的消息,兴许不日就能离开这里接着往东土大唐走了。
事实证明,有些糟糕的想法就算只出现在脑海里而非说出来,它都很有可能会成真。
篮子差不多已经满了,白榆也疏通了一下筋骨觉得自己又满血了,准备收拾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
谁在那里?
还不等她们问出口,那人便自行开口道。
“如若我没有记错,此处是罗刹女的地盘?”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白榆整个人都差点炸了。
她侧头偷眼瞄了一下。
就在她身后,这段时间只是传闻在附近而一直都没出现在翠云山的、她以为之后也不会出现的哪吒半靠在足有一人多宽的树干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
白榆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上天的恶意为何物。
她躲在芭蕉洞里的时候哪吒不出现,偏偏是在她出来放风的时候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啊?!
“是,”旁边那侍女姑娘连忙接话道,“我们正是侍奉奶奶的,不知三太子到这里有何贵干?”
哪吒似乎并不在意被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接着道:“我只是在找人时顺路来到这儿,你们最近可有见谁从此处经过?”
他这话听上去更像是随口一问,想是也不觉得她们两个小侍女能知道什么。
“……没有,”侍女琥珀做出一副略一思考后才认真回答的样子,“火焰山上燃的是三昧真火,常人少有能耐得住这炎热的,附近虽有人家居住,旅人通常却是很少从这边走的,而到了翠云山这儿的就更少了,上一次有人路过还是十多天前呢。”
“是吗?”
在他们两人交谈期间,白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决定闭嘴保持沉默,她注意到哪吒仍然是先前她见到的那副装束,明明过了这么些天却看不出沾过什么灰尘尘土。白榆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哪吒的视线就忽然从侍女移到了她的身上,两人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想到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的心脏一瞬间紧缩起来,生怕哪吒注意到什么。
而哪吒确实是注意到了。
他本来已经听信了几分那番说辞,看向眼前另外一位侍女也不过是下意识之举,可视线相撞的瞬间却有一种微妙而熟悉的感觉袭来。哪吒眯起眼睛,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再瞧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你们两个当真都是罗刹女手下的?”
“那还哪能有假,”琥珀立刻应声道,“我们俩出来也是奉奶奶的命令来后山摘缅栀子来泡水喝的,三太子不信,随我们进琵琶洞跟奶奶问个清楚就是。”
哪吒却不听她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白榆——或者说,是盯着白榆化身的那位侍女。
沐浴于这样的目光之下,白榆被极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她又觉得那眼神就像是直直扎过来的刀刃似的,简直就要刺破她现在的伪装,一直刺到她心坎里去。
“哥——”
她差一点就没绷住叫出往常的称呼然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抖搂个干干净净,幸亏才出了个气音,白榆就意识到了失言,硬是把后半部分憋了回去,听上去就像是惊慌之下自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似的。冷汗出了一身,她干脆心一横,顺着刚才那趋势就做出了一副瑟缩惊惶的模样。
“这、这周遭实在是格外的热,”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为,三……三太子既然是要找人,像琥珀姐姐说的那样去洞里拜会一下奶奶,让奶奶帮忙留意一下应该能对三太子有所帮助。”
旁边的侍女琥珀也是反应机敏,马上就接着她的话开了口。
“望三太子见谅,她也是一个多月前才被我们奶奶收留的,口齿不大清楚不说,做事还笨手笨脚的。”为了配合说辞,琥珀还气不过似的拍了拍白榆的后背,“要不是奶奶好心,她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三太子见笑了。”
“……也罢。”
哪吒的那点怀疑似乎终于被打消了大半,眼神也总算是从白榆身上移开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还不敢让哪吒看到。
“父王限我今日之内就得回去,”说到这句之时,他语气中颇有几分嘲讽,“时间不够,我就顺路过来问一句,所以和你们一同过去专门叨扰就不比了。不过还请帮我捎带句话给你们奶奶,我知道她消息灵通,我在找人以及所找之人的样貌想必也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作为当事人,白榆的感觉非常奇妙,而她边上的琥珀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转告你们奶奶,让她若是见到了符合描述的女子,及时通报与我,事后必有重谢。”
……等等!别啊!
负分!差评!
白榆满以为自己会从哪吒口中听到他对自己的描述评价,却没想到他只是这么说道,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她之前也曾经旁敲侧击地试图从铁扇公主那边问出哪吒现在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可对方愣是笑得神秘还一句话都不肯透露,只道让她自己去打听,她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来熟悉的人去问。白榆也不是没有去向几个侍女问过,不过问到的人不是摇头说不知就是严防死守地同样不答。
要说这心态也着实奇怪,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白榆想来也觉得哪吒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但铁扇公主表现出的那副样子说明好像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这就更激起了白榆的好奇心,再加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作怪,她非常想知道哪吒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允许她问出口,不然只会更加引起哪吒的怀疑。
带着半是失望半是松了口气的矛盾感觉,她目送着哪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天边,这才感觉到双脚一阵发软,心有余悸地跪倒在了地上。
“夫人,”琥珀连忙来扶她,“方才形势所迫,琥珀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原谅琥珀。”
“我知道。”
白榆摆了摆手,没急着从地上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紧张感才逐渐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夸张得过了头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等到回了芭蕉洞,铁扇公主听她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得简直是前仰后合。
“那么,”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她向白榆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都已经回去了,我也没必要再躲着藏着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言语中没有半分的不确定,“我就……先接着去做我想做的事,以后要是再发生什么……就再做打算好了。”
“你倒是乐观。”
铁扇公主又挑了挑她那柳眉:“我可不觉得这事情有那么简单。”
“车到山前必有路,”白榆如是总结,“人生苦短须及时享乐,想做的事一定要尽早去做,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就算她自己有时间,别人可不一定有时间有寿命慢慢耗着。
话虽如此,她赶路的方式实在是随性得过了头,想沿途看看风景时便只靠双脚走路,走路走累了走烦了就卷一阵风直接飞上一段。在和那群商人们同行时,白榆便见过他们身份的凭证,于是自己也依照印象中的依葫芦画瓢地生造了一个,这一路上也没出过什么破绽。
就算是顾虑哪吒像对铁扇公主那样留下自己的眼线,既然他本人不在,其实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这一路上也未曾撞见过什么妖怪,白榆忽然觉得生活真是平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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