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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梅仁瑜留了张字条说学校里有急事,之后没和任何人打声招呼就赶始发车回了学校。路上她反胃的厉害,就在商场前的车站下了车。冲进刚刚开门,卫生间还在打扫的商场女卫生间里大吐特吐,惹得商场的保洁阿姨差点儿没把眼睛珠子给翻上天去。
梅仁瑜对着马桶差点儿没把胃吐出来。她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冷的。黏糊糊的汗水把头发糊在她脸上腮边和后颈上,她微喘着,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回到宿舍,梅仁瑜的舍友们都还在睡。有男朋友的直接外宿没回来。梅仁瑜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擦了把身子,这才回去躺自己的床上。
她已经想明白了。
亲兄弟明算账。就连兄弟姐妹之间都免不了分毫必争,连家人都不是人和人之间又哪里会有什么纯粹的感情维系?海爸爸和海妈妈对她已经够好了。事到如今自己只要感激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好。
只是他们海家人是人,她梅仁瑜也是人啊。她再怎么喜欢海洋和海川也不可能为海洋和海川奉献自己全部的人生。因为她不是机器。她想为自己而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活,想过几天作为人该过的好日子。
所以……
就这么算了吧。
梅家和海家的交情也好,梅仁瑜和海家人的关系也罢。就让这一切都顺风而去,湮灭在时间里。大家两不相欠,银货两讫,谁也没愧对谁。
元旦一过,期末就开始了。往日闲散的大专里充满了肃杀的气氛。每天中午每间开门的教室里都有学生在埋头苦读。只是大多数人往往苦读三分钟就忍不住开始玩闹两小时,也无怪乎这些人头脑不比上重点、一本、二本的学生差,却只能读个大专了。
海爸爸和海妈妈,海洋和海川也邀过梅仁瑜去海家欢度元旦,周末到海家过。梅仁瑜全拒绝了,拒绝的理由自然全是期末要考试了,她想要在学校里专心复习。
海家人都知道知道考试对梅仁瑜来说不算个事儿。可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考试,既然梅仁瑜都说了自己要专心备考,他们也不好强迫梅仁瑜什么。梅仁瑜就这么避了海家人大半个月。
一月中旬,各大院校开始放假,郊区的大专空得好似一座鬼城。海家的座机来电响了很多次,梅仁瑜干脆当自己没把小灵通装在身上,直接不再接海家的来电。
她想过去把小灵通报停,但是小灵通如今已经成了打工那边的学姐联系她的最好手段。也因为她比其他人好联系,所以好的打工机会多了不少。替人临时顶班的事情多了,有时候学姐还会私下塞梅仁瑜些东西,或者是带梅仁瑜出去吃顿好。梅仁瑜念着学姐的好,也乐意帮学姐解决力所能及的问题。总之双方算是互利互惠。
假期里梅仁瑜的固定工作是大专旁边一家网吧的夜间网管。说是网管其实就是服务员兼收营员。薪水不少,就是上班时间无论什么时候都得醒着,并且事情比较杂。从开卡收押金到端饮料送泡面、给客人延长上机时间,帮客人结算上网的费用;网吧里特别脏的时候网管还要负责打扫。
梅仁瑜日夜颠倒,偶尔白天还要去给学姐那边救急,她这么一忙,拒接海洋海川电话的愧疚也就淡薄了不少。海爸爸和海妈妈那天的对话时不时还会回响在她耳边,然而她已经能安之若素了。
梅仁瑜到底还是低估了海洋的韧劲儿。寒假第二周,海洋就找到了网吧来。他没对梅仁瑜说自己怎么找来的,反正他就是找来了。
梅仁瑜上的是晚班,网吧这种地方又乌烟瘴气的。梅仁瑜见了海洋就变了脸色,跟另外几个男网管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海洋出去说话。
“你来这儿干什么?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算了……”
梅仁瑜咬咬嘴唇,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多余。她往公交车站走,打算把海洋送上车然后丢回家。这都几点了他一个小孩子还在城郊闲逛……也不怕拐子骗子把他抓了骗了去卖掉。
“阿洋……”
梅仁瑜没走几步就发现海洋没跟上来。她一回头就看见海洋站在网吧门口,肩头止不住地抖动。
“海洋你还愣在那儿干嘛?马上就到末班车了,你再不走你是打算在网吧门口过一夜啊?”
看见海洋这个样子,梅仁瑜的脾气也上来了,她的口气不好,跑过去抓了海洋的手就想抓着他走。
半大的少年一把甩掉了梅仁瑜的手,瓮声瓮气地用粗嘎的声音道:“我就在这里过夜……怎么了?”
海洋再怎么乖巧成熟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的孩子脾气发作起来可不是梅仁瑜这种逆来顺受脾气好惯了的人能相比的。他说不走就不走,站在原地恨恨地瞪着见了他就想赶他走的梅仁瑜,眸中是伤了心的怨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待遇的委屈。
——他们不是好好的吗?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吵架、他也完全没有做回让她讨厌的事情吗?她身体不舒服,他就给她去买了药来。……难道说就那么不喜欢他买的感冒冲剂?还是说她实在不喜欢他没点儿大人样的和弟弟吵架?那她大可以说啊!她说了他就会改的不是吗?
半大孩子的泪腺到底不是那么坚固。尽管海洋已经把泪水咽回去了好几次,他眸中也有不甘心的水光在隐隐波动。
梅仁瑜没想过要把海洋弄哭,她也清楚打着算盘想榨取自己最大价值的人不是海洋。海爸爸和海妈妈在想些什么和海洋无关。问题是只要看到海洋的脸,那天夜里她在海家主卧门前听到的种种阳谋就在她耳廓里打转。她憋闷得像是一只被装在玻璃瓶里的小虫子,看着外面的一片蓝天以为加把劲儿就能碰触到自己渴望的自由。哪知她从头到尾都是在玻璃瓶里爬啊爬,或许以后都找不到出口。
她不想做一辈子被困的小虫子。哪怕只要待在瓶子里,直到老死都能衣食无忧。
她决定和海洋把话说清楚。
“阿洋,”
开了口梅仁瑜才发现自己心中一团乱,要从哪里开始说起都没有个头绪。再说现在天也黑了,绵绵的细雪又下个不停,户外实在是冷得慌。尤其这个时间末班车都快没了,海洋从来没缺过游泳队的训练。他们晨练很早,即使他明天早上乘头班车回去也肯定赶不上晨练。
“……明天我去找你。”
梅仁瑜从网吧里出来已经一会儿了。无声轻落的雪散碎在她的发上和肩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
“所以听我的话,你今天先回去。”
海洋没有马上作答,他只是看着梅仁瑜,深深地、深深地,直像是要看到她灵魂里那样凝视着面前比他还高些的女子。
“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等到梅仁瑜问出这句话来,海洋才终于信了她的话三分。
“我六点训练完……”
“那就六点,青少年宫见。”
梅仁瑜匆匆定下了时间和地点。海洋眼中还有千言万语,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终于能并肩向不远处的公共车站走去。
这个站是终点站前的一站,海洋先前乘的公交车在前头兜了个圈又转了回来。海洋穿的少,风雪里冻红了鼻头和两腮。车门一开,他都上了一级台阶这才又退下来。旁人的推挤之中,他挤回已经转头往回走的梅仁瑜身边,硬是给梅仁瑜套了自己的两只无指手套这才在车门关闭以前堪堪地跳上车去。
无指手套不是什么高档货,看起来也用了有一段时间。那上面还有海洋的体温,只是套在梅仁瑜冰冷的手上不一会儿就没了温度。
梅仁瑜看着上面的横条花纹,眼眶又是一酸。她想脱掉那没温度的手套,又在脱了半只手重新把手套拉好。
……算了吧。不过是一双手套而已。脱了手套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心软一下,把明天的份都给软完了,明天就不会心软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翌日下午还不到三点,海洋就已经频频注意墙上的挂钟,教练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
熬到五点半游泳队的训练结束了,海洋对教练说自己还想再自主练习一段时间,教练就像往常一样把钥匙给了海洋,嘱咐他记得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该关的地方都关好了。海洋不是第一次要求留下自主训练,也不是第一次接了钥匙之后做最后离开的人。以前他都做得很好,教练自然也就十分信任这个少年老成的得意门生。
海洋有事没事都会多在泳池里待一会儿。有事的时候这满池的水有助于他清醒头脑,没事的时候,只有游泳才能排解他的寂寞。
海洋不像海川那样有很多能够一起玩儿的朋友,也不像海川能够和第一次见面的人交上朋友。海洋小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是和弟弟还有梅仁瑜一起度过的。他习惯了这种日子,所以即便搬家后弟弟交了新朋友不再和他还有梅仁瑜一起玩,他也会像以前那样去找梅仁瑜。
那次“勾引”风暴之后,海妈妈不许海洋再去找梅仁瑜,海洋的生活就变成了以游泳为主。因为回了家父母也不在,母亲在家也只会对他耳提面命顺便拐弯抹角地刺探他是不是去见了梅仁瑜,是不是对梅仁瑜有什么心思。比起那个闷躁的家来,还是泳池可爱得多。至少泳池不会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升上初中,以前的朋友就没几个同校的了。同校的也因为分班而说不上几句话。海洋不想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花费时间去迎合团体里的其他人,所以他一个人在水里待着的时间又更长了。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泳池里,海洋居然也不会感觉害怕。他安静地享受着水流托住自己身体的时光,有时候会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也有时候会想很多很多,多到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了的地步。
梅仁瑜肯定不是因为没带小灵通才不接他电话的。因为他用外面的公用电话给梅仁瑜打电话的时候,她是接的。虽然说不了两句她就说自己很忙,要挂电话了。小卖铺的电话他多用了几次,梅仁瑜干脆连那个电话都不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在少年的脑海中盘桓,海洋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最终这些可能性都指向了一点:梅仁瑜不想和他来往,梅仁瑜不想和他们海家人打交道。
他也曾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梅仁瑜真的是没有带电话才不接他的电话,梅仁瑜真的是忙才拒绝到海家来。梅仁瑜真的是——
真的是不想再和他们这些姓海的有来往打交道。
每当想到这里,海洋的身上就会冒出一阵怪汗,仿佛五脏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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