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雷霆之怒(2 / 2)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百官俯首,战战兢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北都护秋惊寒嘉谋善政,政简刑清,至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且于古浪、渔阳之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凉州一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劳苦功高,特诏其为征北大元帅,授元帅印绶,即日起统御燕北、西北、幽州各路兵马。上苍有好生之德,原并州军归入其麾下,戴罪立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太监绵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回是平地惊雷。
寂静早已不足以形容,鸦雀无声不足以形容,噤若寒蝉也不足以形容,唯有死寂可勉强形容。是的,死寂,毫无生命般的静。燕北减去凉州一役伤亡后约二十万,西北十五万,幽州五万,并州数万,四十余万大军,整个北部的军力,朝廷近一半的兵力,集一人手中,古未有之!
接着,“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是惊,也是惧。
“陛下,万万不可!防人之心不可无,秋惊寒桀骜不驯,一旦自立为王,挥师南下,势必势不可挡,后果不堪设想。老臣不敢辜负先帝的托孤,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一意孤行,使得百年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成为千古罪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老臣,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两鬓斑白的三朝元老葛丞相颤巍巍地跪倒在大殿中央,不住磕头,涕泪满衣裳,“老臣不能死谏,有损陛下仁德,只能归省田园,著书立说,为陛下宣扬教化。庙堂之上,不能再伺候陛下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一干大臣慷慨激昂,跪地不起。
“文武百官如此齐心协力的场面,百年一遇,蔚为壮观,今日有幸目睹,倒也不枉微臣从凉州千里迢迢奔驰而归。古有言,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国之幸也!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慕致远神采奕奕地抚掌而笑,缓带轻裘,缓步行至大殿中央,朝着天子有模有样地遥遥行了一礼,接着又言道,“哟,如此场面,如此阵杖,明理的人自然是知道诸位忠君爱国,不知道的还以为诸位这是在逼宫呢。太史谋尸骨未寒,可真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挥师南下?还真亏诸位想得出!四十万大军,半壁江山,很诱人吧?想要了吧?心动了吧?函谷关、雁门关外七十万敌军侯着呢!谁能退军?三省六部?御史台?大理寺还是老丞相?挥师南下?再不派大将挂帅出征,那七十万敌军可真是要挥师南下,直指京城咯!挥师南下?凉州一役,太史谋劝降,许以裂土封疆,封侯拜相,可比这内忧外患的区区元帅体面多了。哼,国难当头,还有人想着挥师南下,若秋将军真如此想,还守着凉州那苦寒之地作甚!何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微臣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同朝为官,不思同甘共苦,反倒挖苦心思想着口诛笔伐,可真是真君子,大丈夫,微臣算是受教了。葛老丞相,您这是真打算告老回乡啦?您那最小的孙子明年入仕,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啰!诸位也打算辞官啊?这想法可真妙,我朝莘莘学子,没有一万至少也有八千,寒窗苦读十载,终于时来运转,可大展身手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四两拨千斤,夹枪带棒,含讽带讥,入木三分。慕致远何许人也,皇亲国戚,御史大夫,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雷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一声不响地出现,令群臣措手不及,满殿的浩然正气,就这样被慕致远搅得消失殆尽。
“慕致远!”葛老丞相恼羞成怒。
群臣羞愤欲死,外焦里嫩,有口难言。
“下官在,敢问老丞相有何指教?”慕致远笑嘻嘻地问道。
“子归,休得无礼!”天子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低声打断了慕致远,沉声道,“朕知道,文武百官中不乏有人想的是升官发财,谋的是大权在握。但是,有些东西,不该肖想的还是不要想的好,否则,太史氏就是前车之鉴!三年前,朕初登大宝,就有臣子密告惊寒谋反,如若那时朕听了小人的谗言,诸位想一想燕北会怎样?自今年伊始,状告惊寒的奏折又层出不穷,如若朕真的收了惊寒的兵权,诸位再想一想今日的凉州会怎样?北地会怎样?天下会怎样?诸位又会怎样?诸位想一想,都好好地想一想吧。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忠良,其心可诛!泱泱大国,堂堂七尺男儿,不如一个娇弱女子倒也罢,偏偏还容不下区区一个女子!诸位扪心自问,不觉得汗颜麽!国难当头,将士们在外抛头颅,洒热血,舍生忘死,文臣却想着如何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不觉得羞愧麽!这令朕心寒,令将士们心寒,也令天下人心寒哪。诸位在这金銮殿好好想想吧,看着‘正大光明’的匾额静下心来想,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退朝。”
天子快步走下龙椅,拂袖而去。慕致远伸了伸懒腰,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果然,天子正背着手在廊下等他,等他走近了,才温声道:“子归,方才多谢你解围。燕北归来,倒是越发能言善辩了。”
“陛下谬赞,那是因为没见过秋将军的辩才。”慕致远失笑道,“和她比起来,子归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她离京前是孤僻的性子,不善言辞。想不到,想不到变化这么大。”天子略略露出几丝郁郁寡欢与惆怅,复又展颜一笑,“子归,好好跟我说说这次出巡发生的一切吧。”
二人回到御书房,慕致远将所见所闻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当然,并非毫无隐瞒,比如挂在头狼脖子上的匣子,比如太史谋是被毒死的,又比如秋惊寒所受的伤。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去保护千里之外的她。二人相对而坐,促膝而谈,无尊卑之分,甚是款洽,直到晌午。
末了,天子低声问道:“她还好麽?”
慕致远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哑声应道:“临别时,她染了风寒。别的都好,只是那满头银发……”
天子忽然就静默了,薄唇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他忽然又惆怅满怀地叹道:“子归,你知道吗?我想她,很想。”
慕致远喉头滚动,却无法吐出半个字,只能使劲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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