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往事(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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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7月9日,这一年的高考在这天结束。

【以前高考时间在七月份】

骆国华扔下笔,轻飘飘地飘出了考场,他满脸漠然,仿佛脸上写着“就这么结束了吗我还没怎么认真对待呢”。在其他面色阴晴不定的考生中间,他淡然得如同修道多年的隐士独立于远山之巅。

考生们纷纷露出敬佩的神情。在这个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有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这才是学霸风范!

考场外焦急等待的家长都伸长了脖子,在一大群考生中费力地辨认哪个低垂的脑袋属于自己家的孩子,个别体贴的家长还提前备好了纸巾,只等着与孩子抱头痛哭。

在垂头丧气的人群中只有骆国华抬头三十度仰视着马路边的行道树,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他只是在偶然路过这个喧闹的地方时不小心被人流裹住,理论上来说他这么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高昂姿态很容易被认出来,但不幸的是并没有人向他挥着手大喊在这里在这里。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来接他,他自始至终都是独自一人。

挤出密集的人墙,骆国华转上一条小路,他仍然盯着远处行道树的树冠,风吹着晒得奄奄一息的树叶,树叶有气无力地随风晃荡,沙沙的响声像是不耐烦的抱怨。

突然骆国华的面部猛一抽搐,他的云淡风轻,或者说是呆若木鸡的表情瞬间崩塌,呆滞的眼眸中流露出如潮般汹涌的悲伤。骆国华惆怅地长叹一声。

“可恶……怎么算都没有十五分啊……”

经过反复计算,骆国华最终确认了这场重大考试的结局。

令人悲伤的结局。

骆国华再次长叹一声,心中泛起无限的悲凉,曾几何时老师慷慨激昂地鼓励同学们说“努力到最后一刻就会有奇迹发生”,于是他整整十五天不眠不休地看书做题直到最后,努力想成为老师口中的奇迹。

但是现实最终还是恶狠狠地赶走了梦想,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谁让他最后一刻才开始努力……此刻的他觉得自己多么像残阳如血的乌江边上拄剑而立战袍飘飘的西楚霸王,要不是有点儿忘了《垓下歌》怎么背,他一定会当街放歌,一抒胸中郁结。

“虞兮虞兮……气盖世!”

他最后挤出这么一句话。

“骆国华!”

他突然听见有个女生在喊他的名字,于是猛地回头。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这极具艺术感的惊鸿一瞥真真是金刚怒目法相庄严,把后面的女孩子吓得不轻。

“骆国华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女生本来想直接说骆国华你有病吧,但鉴于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这样说实在是有失淑女,最后她还是机智地修改了一下用词,委婉含蓄地表达了心中的惊诧。

“没……没不舒服。”骆国华说。

然后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等着什么。

等着什么呢?

等着女孩走过来?或者是等女孩继续说话?

但是女生也站在原地,既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

街上人来人往,骆国华感到有点尴尬,但是以他情商为负的脑袋着实无力化解这略微僵滞的气氛,而对面那位头脑貌似也不是很灵光……于是乎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女孩双手拎着书包,满脸与她一头淑女长发不般配的牛仔气质,活力四射中带一点点野蛮。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和花格子的确良衬衫,算是简约时尚,在那个年代算的上很“前卫”。

牛仔裤长度刚过膝,新笋一般的小腿修长挺拔,在宽大的裤管里显得格外纤细。

天色不阴不晴,但是女孩仿佛自己就能发光,她热情的时候可以像太阳一样热情,安静的时候也可以像月亮一样安静。

骆国华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不禁疑惑女孩是今天太过漂亮呢,还是她以前一直是这么漂亮,而自己完全没注意到?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觉得这样看着一个女孩的确是一种享受,有一种旅人发现宝藏的欣喜,但是又不至于狂热得想大喊大叫。

女孩避开骆国华的目光,晶莹的大眼睛透出忐忑,她斜斜地锁定住路边的梧桐树,一行蚂蚁在树根上排着队忙忙碌碌地往前爬。

薄薄的乌云慢慢散开,地上的阴影忙不迭地退后,明媚耀眼的阳光重新点亮晦暗的大地。风不再呼呼地刮树叶也不再沙沙地响,女孩眼里只有忙着努力奔跑的蚂蚁,男孩眼里只有假装心不在焉的女孩,女孩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相遇的美妙之处既在于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也在于那一瞬间的手足无措,更在于那一瞬间的独一无二,过期不候。

美丽的故事都始于相遇,无论结局是皆大欢喜幸福美满,还是落寞收场无疾而终,甚至是生离死别痛彻心扉,相遇就像飞蛾无法抗拒的那团火焰,重来多少次都绝不改变当初的奋不顾身。

骆国华脸上一凉,他抬头看天,雨点从小到大飘飘洒洒。阳光在无数雨滴上反射,雨滴闪着光芒隐没地面,像是天使把一粒粒阳光种下泥土,期待会从土里长出结满阳光的树。

“呃……”女孩支吾着说。

“下雨了。”骆国华说,“我们找个地方躲雨。”

他上前拉起女孩的手,跑向路边的书报亭。女孩被拉着跌跌撞撞地跑,面颊上不自然地泛起潮红。骆国华把女孩推进书报亭的檐下,抬头看看地方还够,于是自己也钻了进来。

背后响起一阵愤怒的敲打声,骆国华转头,卖报的老奶奶手持一本杂志笃笃笃地敲打柜台。

“走走走……弗要妨碍我做生意。”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骆国华连忙摆摆手。

老奶奶看着骆国华,骆国华看着老奶奶,两个人无言相对,沉默了整整五秒。

“你倒是动啊!”老奶奶怒拍柜台。

“我们走吧……”女孩拉了一下骆国华的衣角。

“等雨停了再走。”骆国华狡猾地一笑,“老婆婆,这里最贵的报纸来一份。”

老奶奶面色一沉,弯腰抱出一摞报纸,依次在柜台上排开:“左边最便宜右边最贵,最便宜的五毛。”

她抽出那份五毛的报纸:“算送你的,赶紧走走走。”

“哎,你……”骆国华有点慌。

“你没带钱吧?”老奶奶一声冷笑。

骆国华脸上一红。

“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背后又是一声豪迈绝伦的大喊,“好好的晴天怎么下雨了?”

和骆国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推开骆国华,狼狈不堪地挤到柜台前,不大的遮阳棚下更显拥挤。

“他们人呢?”男孩用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雨水,急切得像是警察跟丢了逃犯,“难道已经……”

老奶奶看了一眼骆国华,低头一声长叹。

男孩猛一扭头,目光跳过女孩落在骆国华脸上。

“呃……”男孩很不自然地对骆国华笑笑,“长、长得还可以……”

女孩扑哧一笑。

骆国华右眼皮一抖,突然联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的经典情节,怡春院的**用小指抬起被卖的女主角的下巴奸笑着说哎呦这小妮子倒是有几分姿色小的们去****,然后就该把女主扔进柴房等男主英雄救美了。

姿色你个头啊!骆国华在心里呐喊。

男孩又很用力地盯了女孩一眼,女孩不动声色回避了他的目光。

“现在怎、怎么办?”男孩茫然地问,“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你能不能别飚烂话……”老奶奶有弯下腰,再直起身来,手里多出了一叠零钱。

男孩满脸疑惑地接过零钱。

女孩突然眉间禁蹙,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哎呦!”老奶奶看起来很惊慌,“这是急性阑尾炎啊,得赶紧送医院!”

“哦!”骆国华还在发愣,男孩已经答应一声,抱起女孩冲了出去,一辆出租车恰好经过,男孩抱着女孩坐上车扬长而去。

骆国华这次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出租车撕开阳光下明亮的雨幕渐行渐远。他像是被主人抛弃在路边的狗,在原地东张西望又不敢挪步,生怕离开了,主人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唉……”老奶奶假惺惺地哀叹起来,“笨手笨脚注定孤独一生。”

“我、我应该去追吗?”骆国华结结巴巴地问,“她不会……不会有事吧?她是我同学!”

骆国华本来想说你们俩是不是串通好的,一切怎么那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呢?这老太婆刚拿出钱女孩就阑尾炎,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就把人抱走了,好一个英雄救美。

但是,貌似本来主角应该是他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公主在王子眼皮底下被小矮人救走了’,对不对?噢我的表述可能有点问题,搞得好像你是邪恶巫婆一样,而且小矮人也比你帅!”老奶奶翻了翻白眼,“不过机遇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子可以没有白马,但是他至少得有钱叫出租车。”

你们果然是串通的吧!这是连白马都准备好了就等公主遇险啊!骆国华骤然产生了一种被狠狠耍了一下的感觉。

“我、我可以去追吗?”

“最近的医院在五公里外,半个小时之内你恐怕到不了。你应该赶紧回家,孩子,公主不会有事的……只是故事改变了轨迹而已。”老奶奶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换上听起来很严肃的调调,“你女儿在医院里,不赶紧去就见不着她了。”

“这么严重?”骆国华很紧张,以至于忘了计较这老太婆怎么会知道女孩父亲的联系方式。

“吓吓她家长罢了。”老奶奶扣上电话。

突然老奶奶又哀叹一声。

“太疯狂了……天哪我做了些什么?!”

“你、你做了什么?”骆国华问。

老奶奶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欲言又止。

“你信不信,”她说,“所有的故事还未发生,结局已经注定?”

“不、不信……”骆国华说,“你想表达什么?”

“反正我信了。”老奶奶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如果罗密欧早知道结局,他会不会不乱翻别人家的围墙?”

“罗、罗密欧是谁?他是贼吗?”骆国华很好奇,“最后他被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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