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齐立德开着车子回荷叶街了,他给老爷子买了一筐桃子、杏子等新鲜水果送过去,老爷子从湖边散步刚刚回来,他拄着龙头拐杖,胳膊上套着的篮子里买了一条瓠子、一把苋菜,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齐立言从黑色轿车里钻出来拎着水果跟在老爷子的后面步子走得小心谨慎,“爸,夏天快到了,我准备今年给你换一台新的壁挂式空调。”老爷子对齐立言崭新的轿车和壁挂式空调以及他手里拎着的一筐水果显然没有表现出喜出望外的热情,这让齐立言心里很不踏实,老爷子走进堂屋后将篮子交给吴阿婶后,对齐立言说道,“你的贷款已经还了多少?”齐立言见老爷子为贷款担心,就放下心来,“爸,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四百八十万贷款一年还清。”老爷子用龙头拐杖驱赶着在他面前飞舞的一只苍蝇,苍蝇机敏地飞向空中,然后停歇在中堂对联的“几百人家无非积德”的“德”字右上方,像是“德”字上笔误多出了一点,老爷子背对着苍蝇说,“你大哥要投资房地产,那是一个陌生的行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跟他说说,弟兄之间要互帮互助,而不是同室操戈。”齐立言很意外,他没想到齐立功已经提前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了,“爸,大哥没跟我说起过这事,我就不便多嘴多舌了。不过,他投资房地产,倒也不失为一个上全之策,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样一来,他反倒少了许多风险。”老爷子枯涩的目光咬定齐立言,“酒楼怎么办?”齐立言说,“爸,说句老实话,我大哥不是开酒楼的料。”这话说得太轻狂,老爷子脸上老人斑的颜色变深了,“祖上传下来的天德招牌不要了?”齐立言本想说不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老爷子脸色难看,就忍住不说了,他话锋一转,完全走题了,“爸,大哥的酒楼不是开得好好的嘛,你得关心关心我新开的酒楼,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去,我还想请你给我参谋参谋,多提一些意见呢。”老爷子对齐立言很有看法,三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齐立言挖走了丁仁宝,他的感情立场一下子转到了齐立功那里,他发现自己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这个老三连衣服纽扣里都塞满了不可一世的野心,野心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逼着老大齐立功缴械投降,老爷子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嗅出来的,而是心灵感应得出来的。
齐立言跟老爷子应付了几句,就走进了院子,院子里被撞断的桂花树斜着身子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得枝繁叶茂,只有那口被撞烂了的水缸歪在石磨旁,毫无借尸还魂的迹象。齐立言打开光复号车间的门,一缕阳光扑进屋内,照亮了落满了灰尘的汽车,他看了一会,没碰一下,然后去厨房对吴阿婶说,“吴阿婶,你每个星期把屋里的汽车擦洗两次,我一个月加你一百块钱。”
回到光复大酒店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王韵玲和齐立德已经谈好了速冻面食的批发价格,齐立言推开王韵玲办公室的门,齐立德正准备走,齐立言好像对他们谈价格的事一无所知,见面就对齐立德说,“二哥,来结货款的?以后你就不要亲自来了,打个电话,让财务部划到你账上去不就行了。”齐立德愣了一下,说,“韵玲让我来谈批发价格,她坚持要再让两个点,从下一批货开始,就按新价格结算。”齐立言见木已成舟,就很不在意地说,“韵玲也真是的,跟我二哥还这么斤斤计较。”齐立德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王韵玲说,“你找韵玲做大管家,是找对人了,一年下来,少说也得省下三四万。”齐立言说,“其实也没什么,光复大酒楼一年四五百万利润,多三四万发不了财,少三四万也穷不了。”
齐立言留齐立德中午在酒楼吃饭,齐立德说要赶回厂里发货,走了。
齐立德走后,王韵玲像看着陌生人似地看着齐立言,她已全无床上时的温柔和娇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要齐立德过来的,还装着不知道,如果你要是不在乎这一年三四万,我马上就让财务部按老价格结算。好像是我要榨齐立德的油似的,你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股脑全推到我身上,自己反倒落了个大好人。”
齐立言笑着在王韵玲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是弟兄,杀价太狠了,伤感情,下午我送你去驾校学车。”
王韵玲胀红了脸,回一句,“我不去!”
柳阳城里的人现在要是以饭局打赌的话,脱口而出的一句就是,“要是输了,我就到光复楼摆一桌。”张慧婷母亲周丽凤那天在扬剧团姐妹们聚会时打赌输了,等到她意识到光复楼是当年不许上门的女婿齐立言开的酒楼时,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市扬剧团已经倒闭十三年了,当年剧团里的姐妹们毕竟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虽说当初为争演角色闹得脸红脖子粗,可眼下主角配角都已经不是角了,同病相怜让她们尽释前嫌感情反而更亲近了,主角采红菱过五十岁生日那天,将失散多年的姐妹们全都请到了一家档次很低的小酒店里聚会,她们围绕着满是油腻的圆桌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回忆着剧团里的光辉岁月,那种感觉就如同凭吊一次辉煌的失恋或一位死去已久的伟大祖先。喝了一些葡萄酒后,王千行长的同居女友雪梅跟张慧婷母亲周丽凤为性感风骚的艳星麦当娜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打起了赌,这本来是一个很无聊的话题,可这些被舞台抛弃的女人们对还在舞台上的麦当娜充满了嫉妒和敌意,于是就拿人家麦当娜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开涮,说她不仅玩遍了美国法国德国的男人,还玩过越南的小男人,非洲的黑人,连十六岁的小男孩也不放过。周丽凤年近六十,记忆力当然没有四十岁的雪梅好,所以她在说起麦当娜时就很是不以为然,“麦当娜亏得她是英国人,要是生活在中国,唾沫星都能把她淹死。”雪梅突然发难,“周大姐,你怎么说麦当娜是英国人,什么时候你把她户口迁到英国去的呀?”周丽凤很生气地说,“雪梅,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就头脑生锈了,她不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呀!”于是两人就争起来了,喝了几杯酒,说话也很冲动,雪梅说是麦当娜是美国人,而周丽凤却一口咬定是英国人,两个人抬起了杠,雪梅就说打赌,谁输了谁在光复大酒楼请姐妹们再去搓一顿,周丽凤说谁不请谁就是活寡妇。众姐妹起哄着推波助澜,说一定要赌出个结果来。结果当然是周丽凤输了。
周丽凤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既然已经输了,她就不得不承诺兑现,姐妹们轮番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光复大酒楼请客,她说过几天就请。七月初六是周丽凤的生日,按每年惯例,张家城里的至亲都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张慧婷星期天带着小慧回娘家问周丽凤今年在哪儿安排,周丽凤说在光复大酒楼,张慧婷很为难地说,光复大酒楼是齐立言开的,周丽凤说齐立言开的怎么了,又不是不付钱吃白饭,怕什么。张慧婷实在不想跟父母一起去光复楼过生日,她觉得那等于是一家人去接受光复楼的灯光和餐具的嘲弄和讽剌,周丽凤很痛苦地说出了打赌输了饭局的实情,光复楼不仅躲不过去,而且这次要请两桌客。
张慧婷硬着头皮去找齐立言,虽说他们同在一个广场,可自从光复大酒楼开业那天去过一次后,张慧婷就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每天看着酒楼像一个傲慢的狂人矗立在广场的显著位置,她感到那就是齐立言站在那里,虽然齐立言现在对她很客气,也很宽容,可这客气和宽容里明显地流露出齐立言已经将她从生活中一笔抹掉了,或者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点符号一样省略了。她希望齐立言跟自己吵架,对自己说一些刻薄的甚至是恶毒的话,那至少说明她在齐立言心中还有位置,可表妹王韵玲已经将她完全取代了,孙玉甫对她的婚姻承诺就像是雨后的彩虹,很美却很远,远在天边。再找一个男人,她没有心情,也没有信心,孙玉甫更不会答应,她在不尴不尬的处境中过着对男人越来越绝望的日子,清高而美丽的张慧婷红颜薄命,三十多年的人生已经完全失败,失败的心情使她在敲齐立言办公室门时,手指关节僵硬而又虚软。“请进!”齐立言的声音虽然堵在门里面,却是清脆而自信的。
齐立言宽敞豪华的办公室让张慧婷惊呆了,齐立言见是张慧婷,就很客气地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并将她引到一圈沙发上坐定,齐立言从冰柜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她,“天太热,喝点吧!每回结货款都是你们店里小曹来的,你亲自来结货款,我还是很高兴的。”张慧婷很局促地坐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两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一个小媳妇第一次面对公婆一样,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六年的男人衣服和表情都换了,换得让张慧婷不敢正视,她声音低低地说,“我妈七月初六过生日,我想在你这里订两桌饭。”齐立言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定在哪个菜馆,随你挑。”张慧婷沉默了一会儿说,“徽菜馆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包厢吗?”齐立言说,“有,我这就给你安排好。”齐立言想跟张慧婷多聊一会,张慧婷说店里忙,她要走了。齐立言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分别时张慧婷说,“能打点折吗?”齐立言说,“随你定,你说打多少就打多少。”齐立言不仅慷慨,而且义气。
张慧婷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堂,大堂里王韵玲正在对一百多个站得笔直的男女服务员训话,张慧婷悄悄地从王韵玲的背后走了出去,电动玻璃大门自动打开时,一股热风从广场上涌了进来,王韵玲在这股热风的启发下转过头,她清晰地看到了表姐匆忙而闪烁的背影,说话的声音因此中断,她甚至记不起下面该讲什么了,于是就对着一百多颗盲目的脑袋说,“今天的早会就到这里,散会!”
王韵玲走进齐立言办公室看齐立言正若有所思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吐出的烟雾飘浮在阳光充足的光线中,迟迟不愿散去,就像某种缠绕的情感若即若离,王韵玲凭她的直觉肯定表姐来找过齐立言了,她挨着齐立言的腿坐了下来,眼睛盯住齐立言似乎很陶醉的脸问道,“张慧婷跟你见了面后,遇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齐立言坐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在开早会吗?她又不是从台湾来的,你们又不是远隔千山万水,同在一个广场,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什么招呼呢。”
王韵玲醋意鲜明地说,“你倒会帮着人家说话了,进步够快的!”
齐立言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大大咧咧,胸无城府的绿林女子,没想到小鸡肠子比毛线还细,张慧婷来找我订两桌饭,说了不到五句话就走了,难道你还要把我前妻抓起来坐牢,她可是你的亲表姐。”
王韵玲隐隐地感觉到做了大老板后的齐立言对张慧婷还是念念不忘,开业请了她,烟酒定点采购她的,跟自己的哥哥都讨价还价,可对前妻却显得无比慷慨大方,是同情,还是报复,齐立言自己都很难说清楚,王韵玲当然无法理解,她只能从女人自身的直觉出发,认定是旧情难忘。当她把这一直觉说出来的时候,齐立言说,“你脑子有雾呀?”
七月初六晚上,光复大酒楼徽菜馆天都、莲花厅里像是一个开演前的剧场一样热闹非凡,周丽凤的生日宴会在杂乱无章的歌声和笑闹声中开始,周丽凤心情复杂地接受着亲友和战友们的祝贺,她的目光不停地扫射着包厢的门,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最担心齐立言突然出现,她责怪张慧婷让齐立言知道了今晚过生日请客的事,张慧婷反抗说,谁叫你整天说人家没出息窝囊废的,人家把大酒楼开起来了,柳阳第一家中国第一流,周丽凤说你离婚又不是我替你签的字,你跟他那么多年,就看不出他是有前途的男人呀!母女俩闹得很不愉快,心情都有些别扭。
亲戚那一桌知道是张慧婷前夫开的,所以都沉默着,而剧团姐妹这一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就用大篇幅的语言赞叹光复大酒楼的豪华和气派,坐在姐妹们中间的周丽凤如同咽进了满嘴的泥沙,哑口无言。对酒楼的赞叹无异是对她的嘲弄和打击,这世道变化太快,有人一夜间阴沟里翻船,有人一夜间乞丐变成了王子。酒席快接近尾声时,齐立言在徽菜馆大堂经理于文丽的陪同下走进了包厢,齐立言手里端着高脚酒杯,于文丽手里捧着一篮鲜花,齐立言轻松自如满脸堆笑地走到周丽凤和张奎元的身边,然后将酒杯伸到周丽凤的面前,“伯母,伯父能来酒楼为我捧场,是我莫大的荣幸,听慧婷说今天是伯母的生日,特地前来祝贺,祝伯母生日快乐,青春永驻,祝伯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于文丽将一篮鲜花送到周丽凤的手里,周丽凤手忙脚乱地接过花篮,连声说谢谢。张奎元面无表情,他机械地跟着周丽凤站起身跟齐立言碰了一杯,齐立言将杯中的白酒一干而尽,张奎元和周丽凤象征性地泯了一下杯中的红酒,周丽凤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尴尬地对齐立言说,“小齐,你能做出这番大事业,真是了不起,我为你高兴,以前伯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齐立言大度地说,“伯母,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老多多宽恕。以后,你跟伯父要是有空的话,就常到我这来坐坐,吃个便饭,不必客气。噢,我都忘了跟你们汇报了,小慧我打算过了年就送到省城去上贵族学校,学费我一个人出,慧婷就不用操心了。”桌上的剧团姐妹们像是听阿富汗语一样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齐立言临走前又去另一桌给张家的亲友和张慧婷敬了一杯酒,张家的亲友都知道齐立言,但都没怎么来往过,所以并不尴尬,只是张慧婷满脸胀得通红,她在跟齐立言碰杯时,两人的胳膊也碰到了一起,胳膊像是电线,通了电一样颤动着,她望着齐立言轻轻地说了一声,“立言,谢谢你!”齐立言闻到了张慧婷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
齐立言一晚上给好多桌客人敬了酒,王千行长在粤菜馆请客,事先给他打了电话的,他必须去敬酒,市委办公厅、市政府办公厅、财政局、天大集团今天都在这里有安排,都是大客户,只讲环境不讲价钱,酒楼老总齐立言不去敬酒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他走出徽菜馆找到王韵玲时,头脑发胀,舌头发硬,“你舅妈在徽菜馆过生日,你还不赶快过去敬酒。”王韵玲情绪本来就不好,于是就气急败坏地顶了齐立言一句,“我舅妈没通知我,张慧婷也不通知我,我凭什么要去?他们没有我这个乡下的穷亲戚,只有你这个乘龙快婿,一个咸鱼翻身了的大老板。”齐立言被王韵玲的这番话呛得半死,像是又被灌进了一大杯白酒,他一个趔趄,身子晃了一下扶住走廊上的贴了真丝墙布的墙壁,才没栽倒。王韵玲并没有来扶她,她气冲冲地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其实事先周丽凤是让张慧婷通知王韵玲参加晚宴的,张慧婷说王韵玲是酒楼的副总经理,很忙,就算了。
周丽凤在剧团姐妹们大开眼界的恭维声中和一路绚丽灯火的簇拥下走到一楼大厅,她们心情良好地陶醉于捉襟见肘的日常生活之外,享受着不切实际的浮华,酒楼短暂的时光吸毒般地亢奋和美妙。张慧婷去收银台埋单,衣着清淡而规范的收银员翻看了账单后用冰淇淋般甜爽的声音告诉张慧婷,“小姐,齐总已经签过单了,您不用埋单了。”张慧婷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百元大钞,态度很明确地说,“不行,我要付账!”说着就将一叠钱从大理石台面上推了过去,收银员又将钱推回来,“小姐,如果您真的要付账的话,请你让齐总来改一下单,或者让他打一个电话来也行。”
在一处光线不太明亮的楼梯转角处,正在去找采购部经理二子安排明天肉制品清单的张慧婷看到收银台上推来推去的那一幕,她根本不用去问就已经知道了那些推拉动作的真实内涵。张慧婷是用眼睛余光看到王韵玲的,她觉得抵到面上不好解释今天请客为什么不请她,而且要是让她知道了齐立言免单的事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她匆匆地离开收银台,拉着父母就走,周丽凤问,“这里价钱挺贵的吧?”张慧婷扯着母亲的袖子迅速走出酒楼自动玻璃大门,“齐立言签了免单。”周丽凤脚在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脚脖子轻微地闪了一下,有些疼。
王韵玲冲进齐立言办公室里,没见着人,推开暗门,进了夹层里面的套间,酒喝多了的齐立言穿戴整齐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四仰八叉的造型看上去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死者,他的嘴角流了了一绺酒味盎然的口水,并且发出了粗重很不均匀的喘息声。王韵玲气得揪住齐立言的白衬衫的袖子使劲地拉他起来,可齐立言太沉,身体只是象征性反弹了一下,又弹回到席梦思床上,“你干嘛呀!我都累死了。”王韵玲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你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能不累吗?”
齐立言没有反应,继续夸张地打着呼噜,其实他已经听到王韵玲的话,只是他不想争吵,于是就倚醉卖醉,不予理睬。王韵玲哭了,“齐立言,你在侮辱我,你知道吗?你跟我表姐暗渡陈仓,还死不承认,背着我免单的单子我已经看到了,你是法人代表,酒楼是你的,你就可以把我这个副总完全撇在一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明天就辞职,让你跟张慧婷破镜重圆。你也不想想,是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你,又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死心踏地跟你一条道走到黑。”王韵玲越想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一时脑子里根本转不过弯来,齐立言怎么就不懂得对女人给予起码的尊重,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这样做。
张慧婷回到湖光大厦十六楼公寓,打开灯,屋里空虚而阴暗,灯光像是在盐水里浸泡过的一样,模糊而潮湿,这种感觉在一瞬间让她有一种走错了地方的恍惚,在饮水机倒了一杯纯净水,喝下去后,纯净水稀释了胃里的红酒,也激活了胃里的酒精,张慧婷跑到卫生间一气呕吐,什么也没吐出来,人却难受得要命。她躺在别人公寓的床上,像是一个非法入侵者,心情一败涂地,抓起床头电话,她按下了孙玉甫的电话,电话里混杂着男女**的声音,像是在歌厅里,孙玉甫问今晚你妈的生日宴会办得怎么样,张慧婷尖着嗓子叫道,“孙玉甫,你过来!”孙玉甫在电话里说,“晚上请镜湖宾馆采购部的几位实权人物吃饭,刚开业的五星级酒店,大客户,一年烟酒需要量足足有三四百万,要想拿下合同,这炷香不得不烧,他们吃了饭非要潇洒一下,只好逢场作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张慧婷绝望地对着话筒哭叫着,“你不离婚,又不许我嫁人,我这一生被你毁了!”电话里声音很噪杂,孙玉甫根本没听清,他应付地说着,“好,就这样了,我挂了!”电话挂断了,张慧婷躺在床上眼泪泉水一样涌出来,她受不了齐立言和王韵玲成双入对地开着轿车公开地走向城市的街道和商场,走向一桩非常明确的婚姻,而她却是蝙蝠一样出入在这幢豪华的棺材一样的公寓里,已经整整四年了,屋里的地毯旧了,她也老了,青春比地毯衰败的速度更快。
张慧婷并不知道这个晚上王韵玲并没有跟齐立言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睡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第二天早上,齐立言酒醒后,三言两语就把王韵玲搂到了怀中,辞职的事当然就更不会提了,齐立言说,“昨天喝多了,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通气,最近太忙,小慧的生活费都三个月没付了,我去敬酒的时候,张慧婷说她带的钱可能不够,我就签了个免单,两相抵账,还差一百多块钱。下次你跟她结烟酒款的时候,扣下来就行了。”王韵玲实际上还是很单纯的,齐立言这么有理有据地一说,她的气也就消了,“你喝那么多酒干嘛,身体喝坏了谁负责,你酒气太重,害得我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齐立言将王韵玲搂到怀里,“真对不起,你这么辛苦,还为我操心,打灯笼也找不到这么个好媳妇。我跟张慧婷一起生活过六年,她也没说过这么一句暖人心的话。”看似平常的闲话,却已经表明了王韵玲需要的态度和立场,王韵玲一感动,就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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